晚上加班回去，下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这细如牛毛的春雨，没有雷声的伴奏，也没有夜风的送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人间，默默无闻地滋润着庄稼和草木。我没有雨伞，一个人静静地行走在湿漉漉的小路上，春雨舞动着轻盈的身子，轻柔地飘落在我那瘦长的脸颊上，像母亲那软绵的双手，深情地抚摸着我的忧伤和愁苦，细心地为我拍掉打工旅途中的尘土和疲倦。在这烟雨蒙蒙的夜晚，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母亲，想起了绵绵浓浓的母爱……
　　 中专毕业后，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来到这座见不着雪花的城市打工。每年刚进入腊月，老家的母亲就打来电话，急切地说：“儿呀，别心疼路费，一定要回家过年！妈妈有钱，猪肉、糯米面、酥麻糖我都买好啰。你回来那天，给我打个电话，我请表哥去车站接你。”回家过年，我坐的是大巴车，大巴车一路上走走停停。母亲是个急性子，我不敢告诉她回家的日期，因为碰着路上塞车耽误了行程，母亲见不着人，就会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可从给我打过电话那天起，母亲有空就守在家门口，搓着昏花的老眼守望着。有一次，当我风尘仆仆地回到生养自己的小山村时，已是万籁俱寂的子夜时分。村里人睡得早，村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父老们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我伸出双手，摸索着高一脚低一脚地往熟悉的祖屋走去。当我来到了家门口，窗户透出柔和的灯光，在亲切地等着我回家。我激动地叫了一声“妈妈”，母亲还没有睡，她一边大声地应着，一边“哐当”地把大门打开。她一把抢去我背上的背包，眯着双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我看了个遍，皱纹密布的脸颊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母亲一脸满足而幸福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今天回来了，我就一直坐在火炉边等着。”母亲生怕我累着，急忙找出床单和棉被给我铺床，铺好床后就催促我上床歇息。床单是母亲刚从商店里买回来的，她还为我弹了一床新棉被。那床新棉被足足有十二斤，压在身上，连气也喘不过来，身上还冒出了热汗。
　　 我回家过年的那些日子，母亲把我当成了客人，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好吃喝，还不要我做一点点家务活。母亲也不去串门，整天守在我的身边仔仔细细地讲述着村里的点点滴滴的变化：谁家娶了新媳妇，哪家修了新房子，又是那个女娃考上了大学。母亲生怕我听不明白，还不停地比划着动作，连人家的祖宗先人都讲了出来，时不时加重了语气。这个时候，母亲是辛福的，也是快乐的，她的那些轻柔的言语，就是人世间最动听的歌谣。更多的时候，母亲就像个小孩，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叹着气轻声说：“哎，厂里的老板也太小气了，工人一年回一次家多不容易呀，多放几天假那该多好呀！你看看，过了今天，你只有三天就要回广东了。你这一走，只有到了明年妈妈才见得到你呀！”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头一点也不是滋味，酸楚和无奈顿时在心尖弥漫开来。我的老母亲呀，孩子远走天涯不在你身边，你活在自己那寂寞的世界里，一天天孤独地老去，孤独地老去呀！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春天，当我离家时，老天总会下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母亲天麻麻亮起床，系上围裙进进出出为我张罗饭菜。母亲明知我吃不下多少饭菜，可她还是做了好几道菜。她守在一边，自己舍不得吃，一筷子一筷子往我碗里夹菜。母亲收拾好碗筷，就忙着往我的口袋里塞腊肉、香肠、乳豆腐。我劝母亲留着自己吃，她听不进去，把一堆土特产连同她那沉甸甸的母爱装进口袋里，用毛线把袋口缠得结结实实的。我的肩上扛着腊肉、香肠、乳豆腐……这些土特产，一点点散发出家的味道，散发出母亲的味道。当我走出家门时，微风从院子里拂过，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雨丝。母亲感冒了一直在咳嗽，我劝她呆在屋里，不用去送我，可她还是不由分说地跟在后面。她自言自语地说：“别人家是他们的爸爸送去上车，你爸不在人世了，妈妈送你去车站。”
　　 村口，一直有人骑摩托载客，去车站要五块钱。可那天，下着细雨，我和母亲在雨中整整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摩托。我生怕错过了赶火车的时间，叫母亲回去，自己要步行去八里外的车站。母亲叹了叹气，无奈地点了点头，低缓地说：“那你路上小心一点，记住妈妈的话，出门在外，不要和别人惹祸。”我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颊，扯开大步往火车站火急火燎地扑去。过了古桥，无意中转身回头，我看到母亲还没有回去，她立在细细密密的春雨中守望着。喷涌而出的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双眼……
　　 到了车站，我买了车票，一个人就在车站来来回回走着，不知道在找寻什么。火车一声长鸣一阵低吼地进了车站，我吃力地背着行李袋挤上了火车。我找地方把行李袋放好，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火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我习惯地把头伸出窗外，凝望着这熟悉的车站，凝望着车站的一草一木。这时，我看到了母亲坐着堂哥的摩托赶了过来。她在铁门边跳下了摩托，扑进月台。母亲没有看到我，她一边大声地喊着我的乳名，一边对着远去的火车不停地挥舞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