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尽在无言的掌声中(小说)
担任高级职称的评委今年我是第一次,好在我们这一组的年龄都差不多,其中两位还是我医大的同学,一位是低我们一、两年的校友,另一位是我的同班,其他几位也都是经常见的老熟人。特别是我同班的同学王亚娟,还是这一组的组长,所以虽然我第一次参加评审但内心还是比较轻松的。
答辩开始后,我随意地撩了一眼名单,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了我的眼帘,我不禁失声叫出——李国强,身旁的评委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笑表示歉意。但担任组长的雅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李国强”这个名字,依旧只是认真地提问和聆听答辩者的回答。我坐在最边上的位子上,根本无法与她说话,只好把话暂时压下。
在整个答辩的过程中,我人虽然依然坐在那里,但脑子里却飞快地转了好几圈,难道真的是他,我顾不得仔细听答辩者的答辩,急忙扫了一眼“李国强”的单位,上面写着“某某卫生院”,任我搜肠刮肚地凝思苦想,最终也没弄明白这个地方与李国强有什么关系。好不容易熬到最后,而那个“李国强”却还没有出现。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按照规则,如果四点整当事人再不来的话,就意味着他“弃权”了。雅娟是个极为认真和古板的人,不要说是20多分钟,就是差一秒钟她也是一定要等的。借等待时大家闲聊的空隙,我拉了拉雅娟,说:“嗳,这李国强可能不是咱们那个李国强吧?”“哎,不可能吧!像他那样,现在早就该是副主任医师了,是正主任医师也说不定呢,一定是重名……”
雅娟的话音未落,一位老者步履瞒珊的走了进来,只见他身上披着一件棉袄,肩上斜挎着一个老式的旧书包,满脸的倦容,花白的胡子茬子也几天没有刮了。现在天气虽然凉了一点,但是城里却还没见有穿棉袄的……正当大家发愣,老者却先开口了:“晋升答辩是这儿吗?”一位评委和蔼地说:“是呀!您是给谁打听呀,他自己怎么不来啊?再不来可就结束了。”老者长舒了一口气,说:“可赶上了,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就是来答辩的。”满屋子的人一时都呆住了,好一阵子半天没人说话,忽然雅娟问:“你就是李国强,66年市医科大的!?”“是啊!你是王——王——,王雅娟!”“对,对,我就是王雅娟,这是咱们班的李跃。”说着雅娟把我指给李国强。李国强看着我们,笑道:“嘿!都当了评委了。真给咱们班争光,好啊!好啊!”
看着雅娟惊异的表情,我突然想起,当年选班长时,许多女生都把票投给了这位帅哥——李国强。雅娟就是当年最狂热的崇拜者之一。可叹当年这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却没能留下多少当年的英姿。
我急忙走上前去拉住李国强的手说:“老班长,这些年你在那里?过的可好?!”李国强笑道:“出了校门就不是班长了,现在是房山山里的一个卫生院当院长。不过这个院连我一共12个人,真正的大夫就仨个。前两年是从外地医学院招了一个大学生,还没等到地方人家就走了,嫌咱山里太穷,所以直到今天院里还是我们这仨大夫,那两位是区卫校毕业的中专生,有资格晋升的副高职称的就我一人。所以卫生局就给我报了名。这不,昨天一早我就出来了,先搭车到县城,再在县城住一夜,今早赶公交车到市区,等找到这儿,这不就3点多了。”我急忙递上一杯水,老班长伸手接过来,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一边笑着说:“从县里出来多半天了,水米还没打牙呢。”雅娟听说,连忙拿出半包饼干,递到老李手里。随口问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还不是一天天的过的,68年学校分配,把我分到了这家卫生院,开始时就是个‘红医站’,管一个乡,几个村,就200多口人。当时站里就4个人,里里外外、内、外、妇、儿全包了。这几年不断扩建,人员也逐渐多了,这不前两年老院长退休了,上边就任命我当了这个院长。”
“那你过的还好吧?”
“还行!还行!前几年差些,有时候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别人两口子不在同一个单位,互相有帮衬,我们俩在一块,所以经常揭不开锅。不过近些年好了,手里也有了点积蓄,买了台电视。山里缺水,洗衣机没法用,冰箱没的放,电视最实惠。”
“那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调走?”
“说实在的,说不想啊,那是假的!但首先是不好意思,当年,是我号召大家到山区,到艰苦的地方去的,结果我跑回来,那叫个什么事儿。其次机会也不多,第一次是母亲病了,她的单位可以照顾我回来,可我们这儿正改建卫生院,上边说我是台柱子,我要走了,卫生院就垮了,上上下下再三挽留,结果我再三寻思,就留下来了。现在想想真有些对不起老母亲。第二次是考研,恢复高考后,咱们学院也开始招收研究生了,结果我运气还不错,一考就考上了,接到通知的那天我高兴的一夜都没睡,原准备第二天早晨就来报道,结果半夜发现了疫情,当时院里的大夫就我一个人。结果我的心又一软,就又留下,本来说好等控制了疫情,再……”说着他把手里剩下的两块饼干一口吞下去,由于吃的太急,咽的他连声咳嗽,我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连声说:“别急!别急!”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把空杯伸到我眼前,不停的晃着,于是我急忙又到了一杯交到他手里,他接过来又是一口下去了多半杯,半天他才喘匀了这口气。他接着说:“这第三回吗,是上面照顾我,调我去县医院,虽然不是回城里,但县里的条件毕竟比下边好的多了,但是到了县医院,发现上级仅仅是照顾我一下,县里技术力量并不差,有我不多,缺我不少,时间长了,我琢磨着还是下面缺人,所以我就又自己要求回原来的卫生院了。再后来成了家,回来的事也就不再琢磨了。”
“哦!成了家了,那嫂子是干什么的,你们有孩子吗?男孩女孩?家里可好?”
“老婆也在我们院,就算是个护士吧,孩子吗,就一个男孩,乡下的学校不比城里,教学质量不行,考不了大学,来城里打工了,一来出来闯闯,二来也可以帮帮家里!”
“那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和咱们这批老同学联系联系?”
“没好意思,当年,是我号召大家到山区,到艰苦的地方去的,让不少有才华的同学失去留在城里的机会,现在想想,如果他们直接留在城里了,可能早出成绩了。”
雅娟听了说“是啊!当年全班你的学习最好,我们都暗地里向你看齐,如果当年你分在我们医院,现在至少也是科主任了。明天咱们老同学聚一聚,看看咱们班的同学有多少都混上正教授了。”
“不行,不行,家里还有一位病人等我呢!”说着拎起挎包就要往外走,我和雅娟急忙伸手把他拦住,说:“班长,我们送送你。”
“不用,不用,刚才来得时候,我都打听好了,回去就省事多了,坐地铁直接到长途车站,又省事又快,方便的很。”说着匆匆走出门。但不大的功夫又转了回来,说:“哎,还没答辩呢,通不过,我怎么向上面交代啊!”
一时评委们都僵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根据他的情况评副高恐怕难度大一点,但面对这位把自己一生和家人子女,都献给了山区基层卫生事业的老大哥的仅有的,也是最后一次晋升机会,谁又能忍心说出这个“不”字。
大家把目光集中到雅娟身上,雅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看的出来她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思想斗争,多年在她头脑里形成的“原则”,还在起着巨大的作用。老班长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慢慢地拾其落在地上的挎包,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湿了。忽然有人说:“别让雅娟一个人为难,咱们举手表决吧!”雅娟望了望大家,毅然地说:“谢谢,不用了!今天我一个人做主了!李国强通过了!”而后又对着李国强的背影大声喊:“李国强,你的答辩——通——过——了!”说实在的与雅娟相识多年,我深知她能有今天,与她处处谨小慎微不无关联,而今天她竟破天荒地独自一人承担全部责任。尤其是老同学这层关系,一旦被人抓住把柄恐怕是根本说不清的,这需要多大勇气!看来我真的要对雅娟刮目相看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班长转过身,热泪在眼眶里不停的转。他双手抱拳在胸前连连晃动,哽咽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此刻,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时雅娟走上前握住班长的手,爽朗地说:“不用谢,这不是我们对你的关照。凭你经历,这个副主任医师,你当之无愧!对!当之无愧!”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是为老班长毕生奉献,还是为王雅娟勇于承担;是为正在回归的社会公平、公正,还是为逐渐唤起的人心中的良知……
我想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尽在这无言的掌声之中。
最出彩的地方是,作者运用了一种对比与反差的情境,更加凸显了老班长的悲剧经历,也强烈反衬了老班长的高尚人格。让作品产生了一种直抵心灵的冲击力。
小说的现场感很强,很容易就把作者带入到故事中,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很正能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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