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立冬后，老家那边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母亲来电话说，儿子感冒了，不停地咳嗽，吃不下饭，也没有去学校读书了。母亲还没有把话说完，儿子就把电话抢过去，咳嗽了几声，大声喊了起来：“爸爸，听奶奶说深圳不会下雪，我好想来你那里玩。”儿子在我们的身边长到两岁，后来，因为工厂搬迁，我一时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无奈之下只好把他送回了贵州老家。儿子长得瘦弱，每顿只吃得下大半碗饭，到了冬天就经常感冒，白天夜里都在咳嗽。每次只要听说儿子感冒了，我的心一直在疼，没有半点心思去上班。老婆急得吃不下饭，抹着眼泪稀里哗啦地哭。
　　 孩子是父母心头的肉，他们原本就该在父母的身边幸福而快乐地成长。可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窝囊和悲哀，像牛马那样辛勤地劳作，却不能在这座城市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不能呵护着他一天天长大。我没有犹豫，裂开嘴巴笑着说：“来吧，爸爸请假去车站接你。”我听到小家伙在电话里对着母亲嚷叫起来：“奶奶，爸爸叫我去深圳，我要去深圳了！那里的冬天很暖和，我就不会感冒了。”是呀，对于一个留守儿童来说，他们最大的幸福和快乐不是各式各样的玩具和花花绿绿的新衣服，而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呀！
　　 放下电话，我靠在床头，微闭着双眼，幸福而甜蜜地想起了儿子那可爱的模样。我多想早一点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他来到了身边，我会带他去儿童乐园，我会带他去吃汉堡，我还会给他买一堆玩具。
　　 （二）
　　 一个周末的黄昏，在番禺高铁站，我终于见到了儿子。母亲怕他冻着，给他穿了四件衣服，小家伙戴着一个毛帽子，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从出站口出来，像只可爱的企鹅。出了车站，儿子一把掀开头上的帽子，嘟着嘴巴说：“热，好热，全身都是汗。”他扭动着脖子，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这个陌生而繁华的都市。他停下了脚步，仰望着头顶的路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村里没有路灯，大家睡得早，晚上黑漆漆的。我喜欢路灯，有了路灯，奶奶背我去打针，不用手电筒，也不会摔跤。老师教我们要节约粮食，城里人就是浪费，点着路灯睡觉。”
　　 上了公交车，儿子坐在我的膝盖上，一边比划着动作，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早上六点多钟外公叫我起床，坐火车去贵阳，后来坐高铁，过了好多好多的山洞，车上有人卖饭，下车时我看到两个警察，腰里别着手枪，我们没有遇上坏人。儿子还是那么调皮，他摸着我的下巴，洋洋得意地说：“爸爸，我去学校读书，老师说我的衣服很干净，没有粘上泥巴。我在班上最小，考了一百分，老师说我是乖宝宝。爸爸，我出个题目考考你：一百加一百加一百再加好多个一百等于几百？”我上学时没有见过这样的题目，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算不出答案。儿子这下可乐坏了，他摸着后脑勺，掰了一下手指头，指着我的额头笑着大声说：“爸爸，你一点出息也没有，答案就是好多好多个一百嘛！这个题目是我在车上想的，我们老师也做不出答案来。”我实在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
　　 （三）
　　 带儿子去医院看病，大夫开了点感冒药，吃了两天他就不咳嗽了，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可我还是一点也不敢大意，每天出门去上班，我都会给老婆交代，这边的天气虽然暖和，但是儿子的身子瘦弱，还是要给他多穿点衣服。可等我下班回去，儿子在走廊上骑车，穿着一件衣服。我心疼他，抱着他进屋，去衣柜里给他找衣服。他甩着小胳膊，委屈地说：“爸爸，我一点也不冷，穿那么多衣服干嘛？衣服穿多了，在外边跑了几下，满脸都是汗，难受呀。你叫我多穿衣服，你才穿一件衬衣。”
　　 多想好好地陪陪儿子，可年底一直很忙，每晚都加班到十一点。每晚哈欠连天地回去，儿子抿着嘴巴拍着小手进入了梦乡。老婆说：“儿子吃晚饭后就在写作业，他说要等你回来帮他改一下作业，到底可不可以打满分。他搓着眼睛在等你，我叫他上床睡觉，他就是不听，后来靠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给他掖好被角，怕他踢开被子，就用厚实的外衣压在他身上。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翻身骑在我的身上，扯着我的胡须说：“爸爸，我热呀，你再把衣服压在我的身上，我就把你的胡子拔光，看你痛不痛。爸爸，你不要加班，我不吃饼干，不用钱了。你回来很晚，我都睡觉了。”
　　 偶尔碰上下个早班，我急急忙忙跑去打下班卡，手舞足蹈地赶回家去。屋里亮着柔和的灯光，从窗户传来儿子那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有些字他吐得不太清晰，舌头不太听使唤，他妈妈仔仔细细地教他，他读了好几遍，还是读不好，憋得小脸红通通的。他见我回去，欢呼着扑了过来，跳到我的背上，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爸爸，我想吃烤鱼，就想吃一条烤鱼。”我背着他下楼，出了铁门，他喊叫着从我的背上下来，自己走路。可那段时间，好些烧烤摊的老板都回去过年了，在商场门口没人卖烤鱼，他显得有些失望，咂着嘴巴轻声说：“爸爸，烤鱼的味道真不错，我都快要流出口水来了。”为了满足儿子那小小的心愿，我背着他围着工业区转了一圈，终于在工业区的后门找到了一个烤鱼的摊位。诱人的香味在嘴边弥漫开来，儿子舔着舌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开心地喊叫着：“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就是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天天都像在过年。”
　　 （四）
　　 每顿吃饭时，老婆总是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你太瘦了，多吃点饭，身子长结实了就不会感冒。”他喜欢吃鱼，我们隔三差五就买鱼给他吃，他的胃口渐渐好了起来，可以吃下一大碗米饭，我和老婆就在一边不停地夸他。可还没等我们高兴几天，他又只吃下了半碗米饭。我摸着他的头问他，刚开始他咬着嘴唇不说话，半天后，他搓着眼眶低声说：“我不能多吃饭，吃多了长高了，回家去奶奶就不认得我了。爸爸，把电话给我，我给奶奶打电话，听说她感冒了。”
　　 儿子给母亲打电话，熟稔地拨着电话号码。他的记性很好，才五岁的人，可以记下二十几位亲人的电话号码。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像大人那样一字一顿地说：“奶奶，这边很暖和，我不咳了，你感冒好了没有？家里很冷，你不要出门，坐在铁炉边烤火。过完年我就回家来了，我怕你认不得我，我回家穿的是黑衣服，戴毛帽子。”他挂了电话，又接着给他的大姑、表姐、二表哥打电话。他一边拨电话一边对我说：“爸爸，大姑经常买零食给我吃，买新衣服给我穿，她对我好，我就记住了她的电话号码。我把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背了大半天，脸上全是汗。”
　　 儿子打完了电话，还是停不下来，他一下进一下出，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木棒和半截毛线。他坐在椅子上，开始用毛线绑起了那两根木棒。他站直身子，踢着双腿握着木棒舞动起来，还唱着周杰伦的《双节棍》。儿子一边唱一边跳，累得满头大汗。他喘着气说：“爸爸，我自己做双节棍，你和妈妈不在家，家里来了坏人，我用双节棍打他，我不怕坏人。”儿子把话说完，又踢着小腿，喊叫着不停地舞动着双节棍。
　　 （五）
　　 春节过后，儿子就要回老家去上学了。好多个夜里，我睁开双眼，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一直舍不得松开，抚摸着他的头，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我那瘦长的脸颊上，不知不觉淌满了热辣辣的泪水。我多想把儿子留在身边，可在这边根本进不去公办学校，而那些民办学校，教学质量不太让人满意。我时常感觉到自己陷入了生活的夹缝中，进也不是退也不好，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有时候，老婆也无意中问儿子：“你愿意在深圳上学吗？”小家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捧着下巴嘿嘿地笑着说：“这里不好，奶奶不在这里，这儿不是我们的家，六枝才是我们的家。爸爸，我喜欢六枝，你在那里买了房子，我就去那里读书。”我一把把儿子抱了起来，往空中抛去，儿子那天真无邪的笑声就在耳边飘荡开来，撒落在我们那狭小的出租屋里。儿子说过的每一句话，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底，永远都不会忘记。儿子呀，爸爸在默默地努力，一定会在六枝买套新房子，把你送去县城上学。到了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回到了你的身边，我们老家的每个冬天都会和深圳这边的冬天一样，暖暖和和的，你就不会冬天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