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到光华医院要多久？”王才对的士司机说。
　　 晕车的妻子陈奇又想吐了，手上拿着几个被弄得邹巴巴的黑色装吐出来废物的塑料袋，大概是为了让人看了不恶心吧。就像商店习惯性会给卫生巾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一样，有一丝神秘感，让人好奇，又让浮想联翩。那是陈奇刚刚在长途汽车上拿得塑料袋。她知道自己会晕车，搭车之前还吃了晕车药。但没想到还是没有用。晕车的原因很多，闻不得汽油味，车味，车里的空气不流通造成的窒息的空气诸如此类的种种。但陈奇给自己晕车的理由以上列举的都有。所以她说她命苦，想去哪里都去不了。只能默默的待在家里，面对着丘陵，开辟生活的另一种乐趣——各种的杂粮谷物，番薯，芋头，稻谷，黄豆，花生和各式的蔬菜。唯独没有水果。
　　 “一个小时。”经验极其丰富的司机像是知道王才第一次来省城。用极不友善的口气说。其实到光华医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王才没有到过省城，但之前打过的士，知道司机将会绕路，因为那样他可以赚更多的油钱。心知肚明，但王才始终不敢惹这些人。他习惯逆来顺受，也习惯了沉默是金。虽然名字里有“才”，但到关键时刻，却比女人还懦弱的男人。奇为此不少跟他吵架。那会儿，王家的山林在没有得到王家人的允许，就被邻居砍了几棵，说是用来做建筑顶架。没想到，王才不但没有骂，反而自慰自嘲地说，“他要砍，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说多了也是累。就不信他们是多狂犬的人。我不跟这些人计较，因为没法比，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信就等着瞧。”
　　 陈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心，那么细腻，又是极其自责，无法说服自己去责骂别人的理由的妥协人物。
　　 所以，当司机载他们绕了一圈到达光华医院的时候，王才并没有生气。他知道这些人也只是为了口饭吃，养家糊口呢。用理解的心去对待，或许一切就没有那么可怕了。至少不会生气。可以让自己舒畅的生活，为什么不呢？王才就是这样去想的，他也实践了。那种感觉挺好的，以至于比陈奇大7岁，今年58岁的王才的脸色还没有打折。只有51岁的奇的脸色却一天天的堕落下去了。
　　 “多少钱？”王才问司机。
　　 “86。”司机用极其神秘的眼神往挂在头顶的镜子里看王才夫妇。
　　 陈奇已经吐得奄奄一息了。一头倒向王才的肩膀上。
　　 王才从那条灰黑色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沓红彤彤的百元钱。总共有5000块。
　　 出门的时候，奇还特地交代，不要把全部钱放在同一个地方。分开装。但王才就是不听，他说他怕自己没记性，到处塞，到时候弄丢都不知道哪里丢的。还是装在一起保险。
　　 司机透过镜子看到那沓红牛蠢蠢欲动。
　　 “给你。”迷迷糊糊的，王才却从5000块中抽出两张给司机。
　　 “这张是太新了。换过一张吧。”王才又拿出一张。那两张还没还给王才，王才又递了第三张给司机，司机最后还王才212块钱。
　　 “下车了。”王才对昏昏欲睡，脸色发黄嘴角苍白的妻子说。
　　 陈奇微微的张开眼睛，一张苍白的脸加上瘦弱的身体，已经毫无力气站起来了。等待着丈夫伸出手来搀扶。但一直不敢在外人面前跟妻子牵过手的王才，这次也没有。
　　 “你还想坐到哪里？我可背不了你哦。东西那么多。我还要背个书包呢。”说着王才指了指肩膀上的包。
　　 陈奇头晕转向，在冥冥之中，知道有人跟她说话，她想说自己无力起来。但却说不出来。
　　 背着一个书包，拎着两个红色塑料袋的王才，看到妻子那痛苦的样子，就轻轻的牵起她的手。搀扶她下来。
　　 王才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拎着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衣服，毛巾，牙膏牙刷，鞋子和一个口盅。那都是陈奇的。王才自己的东西则用一个书包装起来。那个黑色的书包是十年前跟朋友去珠海打工的时候买的。一直舍不得扔。现在倒是成为他去过珠海的标志物了。常常跟女儿王雨说那书包是他花了50块钱买的。耐得很，现在的东西是没法比的。
　　 出门前，王才极其看不起妻子带的两个塑料袋，他觉得那是乡下人的东西，不要带。但陈奇却说，那袋子方便的很。即使下雨把外面打湿了，里面也一样不会沾水。王才说，那是你的东西，跟我没关系。你想怎样装就怎样装吧。反正人家一看，都知道我们是乡下来的。
　　 没有在外面住过旅馆的奇，这算是一次特别的旅行。因为要在外面过夜。“在外面过夜”这几个字，听起来特别的刺耳，奇听了，心里顿落怪怪的感觉。在奇看来，外面过夜不应该出现，因为外面的人和事都很复杂。万一弄个长长短短就被人说了。那是多尴尬的事呀。
　　 他们来到一处有出租房子的地方，看到一个铁架式上红色横幅上写着。
　　 “我们住几晚呀？”王才问阴阴沉沉的妻子。
　　 “至少也要两晚吧。也不知道我们到了医院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呀。”浑身无力的陈奇努力的一字一句的吐，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那也是。”
　　 大女儿王雨在A城上班，是一家大公司的市场助理。平日都很忙，抽不出空陪母亲看病。就特地找了一家好的医院，把一切前奏工作弄好给父母。她害怕他们可能不懂那些流程什么的。在电话里，女儿千交代万交代了。有什么事要问医院里的护士或医生，穿着白大褂的那些人。千万不要听信社会上的那些人，现在很多医托，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那种，挂着某个名医的名字，其实在他们的诊所里根本名医这人。那些在诊所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其实都是庸医。用劣质的药品，收巨额。从中诈骗巨大的差价。
　　 但在王才看来，这事必须得警惕，预防。说在嘴边没用。要记得住才行。因为他在TV现场看到的那些实例，净多是说那些人不警惕，给人一种很放纵的样子，又或是不熟悉医院流程，初到此地的外地人。那些间谍在长期的观察下，也很容易的辨认你是不是本地人，你是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看病什么的。他们的金光眼是一望成真的。所以这样帅选下来，他们寻找到的可疑目标是精确度非常高的。
　　 两个人顺着那个明码标价的出租房走去。
　　 陈奇默默的跟着丈夫的后面。在外面王才是不会搀扶她的。陈奇也没有想过。那是特别尴尬的事。刚刚还迷迷糊糊的陈奇，此刻算清醒些了，至少不用别人来牵自己走。尤其是男人，（即使那是丈夫，也是特别别扭的事。毕竟同居那么久，也没有什么感情了。当王才还一副年轻样子的模样的时候，陈奇已踏入黄脸婆，皱纹渐渐显现的中年人的形象了。）其实陈奇是在这种极为敏感的环境里，顿时形成的觉悟。不能依靠男人。
　　 王才又是一个极不喜欢别人麻烦的人。故背着那个黑鼓鼓的书包，亢奋的朝出租房走去。
　　 走到一个有三层阶梯的楼房门口，那里摆着一张前台式的柜子，后面坐着一个约莫60岁的老头，白银银的头发，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在看新快报。
　　 “您好，还有房子出租吗？”王才用极浓厚的客家音跟眼前那个看报看得极投入的老头说。
　　 “你光灭挖？”老人用白话问他。幸好，王才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又因为每天都看珠江新闻，都是用粤语讲的。所以一下子就明白了。
　　 “额滴想弯房子住，你礼到有木有？”没想到第一次说粤语也可以说得如此顺畅，王才差点笑了出来。但看到房东的煞神样,也忍住了。
　　 “有咧，尼要病种。”
　　 “80的。”
　　 突然从侧边的房子出来一个心宽体胖，乱蓬蓬的头发，似乎可以做一个既精致的鸟巢的中年男子。若不是王才的肤色好，他们应该是年纪相仿的人。但这世道什么人都有。我们不能以偏概全，细细去观察，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纵使年龄相似，也可能有两种，或更多的相貌出来。
　　 “你们要怎样的房间，今日是周末，人多，要订就要赶紧的了。不然别人家的更贵哦。我们家算是这附近最实惠，最便宜的了。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这个原本看似粗俗的男人，话一出来就把自己更势力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了。无可挑剔的出来了。王才想这样的男子或许就只配这个样子出来，那么邋遢，那么粗糙。
　　 “好，你是老板是吧。我们订80的。”王才顿了顿自己的嗓子，客套的说。
　　 “行，要交100块的押金。住几晚？”那肥肉充斥的男子歆歆的说。
　　 “两晚。”
　　 “那就得交260.”男子又打量站在王才背后的奇。用审议的话问。
　　 “几个人住？”
　　 “俩个。”
　　 听到男子这样说，王才很主动的就才口袋拿出刚才司机说太新，用不了的两百块钱。
　　 男子看到王才的那一沓钱。口水直流。仿佛看到自己最爱的食物，两眼放光光。
　　 男子接过三百块，然后用藐视的眼神，仔细的在三张红牛上，寻找蛛丝马迹。
　　 那表情随时间和观察的热度，时而嘴角微微一颤，时而晴转多云。
　　 “这是假钱，竟然想拿来骗我。没门。”男子突然瞪个大眼睛，像只大老虎，要把王才吃掉。说着把钱仍回给王才。
　　 在王才后面的陈奇，也被吓着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从银行取出来的吗？”陈奇很惊讶。这可是女儿一个月的工资呀。
　　 王才瞪了妻子一眼，表示叫她不要再说了。
　　 解决了住宿问题，俩人走路来到光华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医院人多吵杂，比市场更可怕的是，这里有哭哭啼啼，神经错乱的人。到了挂号处，王才问在网上挂号了的，怎么处理。
　　 一个中年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的护士问了相关信息，王才也一一回话了。结果护士回了话，说没收到你们的相关信息。你们重新挂号吧。
　　 “多少钱？”王才从口袋拿出刚才房东说的假的红牛出来，他怀着侥幸的心里，想碰碰运气，或许房东骗他。200块可是王才4天的工资呀。如果是假的，想想就不好受了。
　　 “20块。”王才递给窗口那边的护士100块。
　　 接过钱的护士把那张红牛在验钞机扫过去。
　　 一个声音说这个钞票有问题。
　　 护士疑惑的拿起来，瞧了瞧。
　　 “你这一百块是假的。”
　　 王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你说这钱是假的？”
　　 “是的。”护士头也不回的把钱低回给王才。
　　 王才尴尬的又拿出另外的那100块给她。这次王才的手有些颤抖了，他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但出示这样的钱，他还是怕了，良心过意不去。这大概是农民的优点吧，淳朴，老实。
　　 这次验钞机依然传来此币有问题的声音。这次王才很仔细的听。
　　 顿时懵了。不会吧，明明这些钱昨天才从银行取回来的呀。
　　 这次没等护士递钱过来，倒是王才先把拿过另外一张钞票过去了。
　　 好不容易才挂完号，护士又跟王才说，你们预约的专家，前面有很多人在等。今天估计你们是等不到了。所以你们明天再过来等。预约时间是明天下午4点。
　　 “哦，谢谢你。”王才带着浓厚的客家话夹杂着普通话说。
　　 回宿舍的路上，王才一直想着那钱怎么会是假的呢？
　　 后来，王才想起刚才坐的士的时候，司机有跟自己调换过钱。
　　 “莫非是你我们搭的士的时候，被那司机换掉了。”
　　 “很有可能。”奇若有所思的回答。
　　 “是的，他第一张说我的钱太新。然后跟他调了。第二张又说是假的。没可能呀，肯定是那个司机把我的真钱换成假钱了。”
　　 听到这话的陈奇，很气愤，也很无奈。
　　 “都叫你不要把钱全部放在一起。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还没有看病就被人骗了两百块了。你知道这是女儿辛辛苦苦赚来的。若被她知道，肯定会被骂死的。”
　　 “唉，就算倒霉吧。你不要再说那些无用的话好了吗？过去就让它过去呗。有什么好讲的。”每每妻子这样一骂自己，王才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然他也会听。只是骂人的话谁爱听呢。所以也会塞回几句气人的话。
　　 “我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走我们找吃得去。”王才马上转移话题。
　　 “吃什么？”
　　 “饭呀。不吃饭会饿死人的。”
　　 陈奇对丈夫还算是了解吧，在她的印象里，除了饭，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把这个男人养活的。
　　 说着便往一家小餐馆走去。奇因为晕车的后遗症还未全消，走得很慢。但王才头也不回的只顾自己走。
　　 现在正是午饭时候，餐馆人满为患，王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近收银台的角落坐下。
　　 陈奇也跟着坐下来。
　　 一看菜单，陈奇睁大眼睛看了看。“不是吧，一个胡萝卜炒蛋要13块。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买一份猪肉吃得饱饱的了。”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东西的陈奇的这个反应，让王才哭笑不得。
　　 “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呀。在外面，用钱是如流水的。你想不花那么多。就自己煮了。”王才边低头看菜单边边跟他的妻子说。
　　 “当然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不别人怎么赚钱呀。”陈奇马上醒悟。
　　 “老板，我要一份农家小炒肉。你呢？”
　　 “一份蘑菇滑鸡肉。，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也很久没有吃鸡肉了。”陈奇突然的转变，让王才表示大惊。
　　 “怎么，今天那么奢侈，点一份23块的鸡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