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钻入，蜿蜒至小腿，她猛地打了个寒战，裹紧身上的羽绒大衣。低头见纸箱里的山楂裸露出大半，赶紧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拢拢，又把几张报纸覆盖在上面，捡块小石头压好。临了，将装了十多个山楂的白塑料袋敞口放在箱顶部。她不吆喝，这就是广告牌。鲜红透亮的几个山楂静静地躺在那儿，沐浴在冬日的晨风里。
　　 周六，早市上人不多，像断条的水稀稀拉拉。大多数拎着豆浆、油条匆匆而过，连眼神都舍不得投向路边的菜摊。倒是每个挡位的摊主眼巴巴观望着。好半天才有三两位放缓脚步随意浏览，仿佛什么都没入眼，偶尔有人停在水果摊前询问价格。
　　 李娜叹口气，从七点半到现在八点，一个山楂都没出手呢。挨着她卖苹果的大哥有生意了，李娜凑上前帮着装袋，沾点人气说不定一会就开壶了。
　　 “快看，这有山楂。”戴着口罩的阿姨扭头招呼老伴。李娜心一热，立刻打开箱介绍：“您瞧瞧，自家山楂树结的，没打药纯绿色食品。”
　　 “都这么说，我们可看不着。”
　　 “真的，您尝尝，沙后所的面楂，甜中稍微有点酸，我爸精心挑选过的，大、中、小都有。您要哪种？”
　　 阿姨盯着李娜：“大冷的天，我闺女还没起床呢，你就在这儿卖东西了，不容易。得，来二斤吧。”李娜笑笑，没言语，翻出塑料袋撑开。见她在箱里使劲扒拉，净挑特大个的拿，伸手一拦：“姨，不挑不拣2元一斤，你这么精挑细选可就5元二斤了。”
　　 “自家产的，还在乎这儿？”
　　 “我爸七十多了，摘山楂也不容易，再说货比三家，超市同样大的3元一斤呢。”
　　 阿姨根本不听，低头照翻不误。李娜脸一绷，摁住她的手：“我不卖了。”说着就要把袋里的楂往回倒，卖苹果的哥抢过塑料袋上秤：“姐，你手真准足足二斤半，个顶个大，红得打眼。”收钱打发走仍嘟嘟囔囔的顾客，把五元纸票塞到李娜手里。
　　 “有些人就这样，跟他们计较还能卖东西吗。”李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跺跺脚仿佛这样能驱走心头的寒意。
　　 哎，一看就是新手，脾气不小，市场呆久了，慢慢就磨出来喽。大哥自言自语。
　　 用人家的秤，还帮着卖，李娜满感激这位“邻居”。箱里的山楂望着她，圆溜溜的咋那么像一双双眼睛呢，一阵风卷过，几个废弃的塑料袋在空中打旋，李娜手忙脚乱地把山楂重新蒙好。
　　 “没事儿，零下四、五度也冻不坏。”大哥的话随风飘到耳边，李娜的脸和山楂一样红。一抬头，老爸从鱼市那儿拐过来：“爸，这么冷，还跟来干嘛。”她小声埋怨着，伸手替爸爸放下帽耳朵，顺便立起棉袄领，接着掏出五元钱：“买完早点，您坐公汽回家吧，小心感冒。”
　　 “哪有多少人呢，卖不了明儿再说。”老人家摸摸冻红的鼻子。
　　 “休息日起得都晚，开秤不愁卖。”李娜给爸吃宽心丸。
　　 老爸不肯走，跟旁边的大哥拉起家常。哥挺能侃，从天气变化转到打理果园，三千多棵果树，年产七、八万斤苹果呢。
　　 “哟，钱哗哗往兜里流吧。”老爸打趣道。
　　 “以前还真这样，在家门口就把钱挣了。外地收购一批，各单位预订单雪片似的，成车成车往外拉。今年不行啦，中央反腐倡廉，果园也受影响。单位订单一份没有，只有私企拉走两车。”
　　 “收入下降了吧？”
　　 “那倒不至于。除了批发给水果商，自己零售，吃点辛苦赚的倒比原来多，年收入十多万不成问题。”
　　 “土地有补贴，果园又有一大笔进账，好日子啊。”老爸羡慕不已。
　　 “嗯，不等不靠凭自己双手吃饭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李娜耳朵听眼睛也没闲着，盯着过路的每一位，试图捕捉他们关注的目光。盼着，念着，终于有人奔她而来。李娜推推眼镜，把帽沿拉拉，俯下身子整理箱子。
　　 “李姐，改行卖山楂啦？”
　　 李娜稳稳神，抬起头：“是啊，老家特产的，送你二斤尝尝。”
　　 “不啦，前两天刚买。你何苦来这儿，微信圈一发，同事想要的多着呢。”脚蹬长靴的摩登女郎，卷发飞扬，那嘴唇比山楂还艳。
　　 “刚下楂时有事耽误没卖，过季了不想给人添麻烦。”李娜眼里有种坚定。
　　 “你呀，旧习不改。得，就在这儿练摊吧。”摆摆手，人径直奔粥铺去了。
　　 李娜目送她远走，觉得被风吹过的脸隐隐地痛。她也不愿站市场，可又心疼老爸。
　　 七十多岁的人啦，还指望他卖什么山楂，想想哥、嫂，她心里一阵阵发凉。去年没人到屯里收山楂，自己让卖爆米花的三嫂帮忙，山楂卖得快。今年嫂子到商场做保洁员，哪还能指望人家？
　　 11月底，老公接爸来自己家串门，一百多斤山楂也跟着来报道。
　　 李娜一打开箱子，眼前就浮现一幅画面：秋季山楂红了，满树醉人的玛瑙，风一吹在枝叶间探头探脑，那么惹人喜爱。
　　 她舍不得这么好的山楂堆在仓房里，和老公利用闲暇时间挨个水果店推销。这家说颜色不纯，那家嫌个头小不好卖。吃了几次闭门羹，李娜心一横，干脆自己蹲市场。
　　 这不，在早市站了一个半小时，除了呼出的气是热的，浑身冰凉。这碗饭真不好吃，李娜暗下决心，以后花钱不再大手大脚。她把头抬高，视野放开，靠劳动挣钱碰到熟人怕什么，别人想找这种生活体验还没机会呢。
　　 天渐渐明朗起来，尽管还有小风溜着。但市场上的人见多，匆匆的脚步，嘈杂的声音，竟让李娜有种久违的感觉。
　　 人多数在肉铺、早点摊前流动。李娜暗笑，大家都是吃货啊。她也不愿错过这时机，有人过来她就喊：“又大又红的山楂，2元一斤，多买价格优惠。”
　　 接二连三卖出了好几秤，老爸也过来帮着装货收钱。她正低头忙着，“李老师，真是您呢。”浑厚的男中音在耳畔响起，李娜头皮一紧，“呵，这么早买菜来了？给孩子拿点山楂回去尝尝，省得不爱吃饭。”
　　 “这哪儿是您干的活啊，我三叔家开水果超市，送那去吧。”上来就搬箱子，李娜连忙阻止。
　　 “不啦，我爸家就这点山楂，一会儿就卖完，你忙你的。”
　　 两人正拉扯着，李娜手机唱起了歌“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李娜接罢电话，手一挥，“不好意思，我老公讲他朋友代购山楂，剩下的全要。”说完，手疾眼快地收拾货物，装进轿车的后备箱里，招呼老爸上车。散落在地上的几粒山楂骨碌几下，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
　　 身后众人的目光追出老远，直到那红色的现代车一溜烟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