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贞观十三年，长安永顺巷内，一茶馆有一说书先生。看此人年纪,已到不惑之年。每逢初一十五，此人皆到茶馆，开口说书，四方之人皆至。
　　 今日正好十五，他一大早就坐在茶馆里。过不片刻，听书之人已二十有三，又过一会，整个茶馆已相坐不下。这时有人道：“先生，不知今日说些什么？”这位先生笑而不语。他手里拿了把羽扇，用其轻敲桌面，众人便安静下来。
　　 “我在想，历史上有没有发生过这样一段故事，虽说时间已去久远，但是每当人们想起时总会带着唏嘘，还有莫名的伤痛。不知什么年月，也不知是何朝代，就连故事的主人公长何模样，也无人说得清楚。只是听得传说中是一只狐狸。”
　　 “狐狸？”有人惊讶道。”
　　 “先生每逢说书，都是前朝遗事里英雄救国，或是乱世佳人，怎么今日说起鬼怪来了。”众人随之附和。
　　 但见这位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呷了口茶，再次敲了敲桌面，道：“万物皆无相，相由心生……”
　　 “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说吧。”一站在茶馆里青年后生道。
　　 说书先生笑了笑，顿了顿嗓子，再次呷了口茶。这时茶馆里的小二也将茶放在了各个桌子上，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说书先生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突然说道：“我今日说的正是白狐之死。”
　　
　　 话说，在渭河流入秦地的关口处，有一高山，高山上有一“望月亭。”那望月亭修于汉朝年间。那时正值热夏时分，望月厅上微风习习。就在这晚，有一书生在此酣睡，偌大的月亮静谧地照着缓急的河流，以及盛夏里的一草一木，它们都沐浴着月光，仿佛都陷入了梦乡之中。
　　 但见此人年纪，有十七左右，正值青春华年，赶考功名之际。望月亭里也是杯酒狼藉，很明显在进入梦乡之前，应有三五友人在此共饮。当皎白的月亮挂在繁星般的天空之时，突然有一股乌云自西南方向而来，夜空霎时黯淡下来，只留下零星点缀着一贫如洗的黑幕。
　　 风声呼呼地响起，望月厅旁边的树木也开始摇摇摆摆，静谧入睡的书生也顿时被惊醒。他睁开双眼见此天气，欣然笑曰：“夜之变，实属暖也。”
　　 他整理了下衣襟，便准备向山下走去；望月亭下，是一个无比繁华的小镇，而通往山上的路，他走过许多遍，自然是熟悉无比的。可是没等他迈开步伐，就有一名女子往望月亭方向而来，在黯淡的夜空下也是婀娜多姿。眨眼之间已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女子向书生行了礼，便说：“深夜到访，实属无奈，望小叔解救。”说罢，便兀自哭了起来。
　　 书生一瞬间呆了，兄长未曾婚约，为何叫其“小叔”。便问道：“不知姑娘与兄长……”
　　 女子答道：“子杰与我后日同婚，受子杰所言，来此相求小叔。”
　　 书生一下子后退几步，直靠在望月亭栏上。“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书生着急问道。
　　 女子依然哭泣道：“今日午间，子杰为了救我，不幸……”
　　 “什么？兄长……”书生急忙抓住女子的肩膀，心里已乱作一团，“这是怎么回事？”
　　 “中午的时候，我们去后山游玩，不幸进入圈套，子杰为了救我……”
　　 “不对。”书生转念一想，此处距离家里已有百里之遥，她怎么独身一人感到此处。更何况他已有三月不曾回家，先前也未曾见过她，她又怎么识得自己。由此便道：“我与你未曾相识，你怎可识得，还有中午你在后山，到了晚上，又怎会突然来到这里？”
　　 女子知道他会这般询问，可是她内心的伤痛却更加浓厚了。“我知道你不相信，所以我也不打算欺骗于你，我本是在褚连山修炼的狐狸，所以……”说着又不禁哭了起来。
　　 书生一听此，早已吓得魂不守舍：“什么？你是狐狸？”
　　 女子点头道：“是的。”
　　 “那岂不是……我与你并不相识，为什么要来害我。”
　　
　　 “人间鬼怪，正直良人，谁又不怕。”说书先生感叹着摇扇呷茶，众人也听得不由自已，好似自己就是那书生一般，遇此情况又该如何。
　　 说书先生扫视一番，又自说：“那书生由于一时惧怕，竟忘了女子所来之目的，便吓得魂不守舍。”
　　 女子道：“我无害你之意，只是来求你一事，万请答应。”说罢向书生走去。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书生抱住凭栏旁的柱子惧道。那女子看此便后退几步，霎时跪了下来。书生一下子懵了，本是妖怪，为何跪了下来，他也未曾想到，于是又想起先前所说，战战兢兢地向前伸了伸头，“你这是干什么？”
　　 “我求你答应我。”女子泣道：“子杰为了救我，已经……丢了性命……”
　　 “兄长……”书生听此突然哭了起来。
　　 “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白狐，用了五百年修得人身，然后习得人语。然后又过了几百年，在褚连山外游玩的时候，不幸遇到王天师，那时正巧遇上子杰，他救了我。也就是在三月之前，于是我很感激子杰，又以他貌美人善，便决以身相许；我并无贪恋，可是在和子杰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他。
　　 人们都说人妖殊途，可人妖哪有殊途，我们花上几百年才能修炼成人的样子，而人类却在出生时就已决定其样。我知道，那是由于人门贪恋我们身上的东西，而故意杀之，所以说人妖殊途，妖不死，人难续。”
　　 皎白的月光又开始散漫出来，头顶上的那片乌云已不知去向。书生的神情很是麻木，他靠在栏上，双眼空洞地看着这位女子，应该是白狐在那儿兀自悲切地说，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眶。
　　 狐狸？难道妖怪也会流泪？他不知道，几千年留下的知识在他的脑海里翻滚，和兄长的模样，以及面前哭泣的狐狸，全混做一团，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看见那泪水晶莹般闪闪发光。
　　 “我天生有一双幽眼，里面有很大的幽魂之力，能知世间所有悲切，王天师为了镇压我，费尽千辛万苦寻来一位女子的骸骨并制成粉末，以化解我的幽魂之力；所以我求你，请在我死后，将我的眼睛用泥遮住，将我的躯体与子杰葬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做？”书生喃喃道。
　　 “世间充满了那么多悲伤之事，可我还是那么一如既往，我不愿子杰再世为人时受我影响。”说罢，女子幽幽起身，擦了擦眼泪，朝山下走去。
　　 书生看着她下去的背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天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望月厅上能看到圆圆的月亮，也能看到红红的日出。书生睁开双眼，不觉太阳缓和的光芒也有些刺眼。他头而晕，一时站起便想起了梦中之事。
　　 他感慨叹曰：“为何做些无稽之梦，实属可笑，可见鬼怪故事看得多了。”于是揉了揉眼睛，看见亭子上杯酒狼藉的残状走下亭台。一晃三月已去，一时之间回家更加心切了些。
　　 到了山下的驿站里，书生吃罢早饭，便骑着马儿朝家乡而去。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感觉与往日不同，他虽然笑染兮兮，却有股隐忧始终徘徊。
　　 七月里的艳阳直辣辣刺着广袤的大地，也刺着大地上的各种生灵。行将今明两日，到了晚上，他才接近家乡。他的家也在渭水河畔，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可是在他临近的时候，却发现整个河畔，都已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照亮了整个夜晚。
　　 书生心里感觉很是奇怪，急忙赶回家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那晚，家中阁楼上灯火明亮，他的父亲正在大厅中闲坐，一脸忧愁。他急忙赶紧，并问道：“爹，出什么事了？”书生的父亲看到他来，并很快的堆起笑容，“没什么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急忙问道。
　　 “你兄长明天就要大婚了。”
　　 这句话一下击在他的心中，这不竟与梦不谋而合，后天也就是明天。难道一切都是真的，他梦见的那只狐狸也是真的？”想此，他急忙朝兄长的卧室跑去，这时他娘也从里屋赶了出来。
　　 “子玉，你回来了。”
　　 子玉道：“娘，兄长可在？”
　　 其娘一时慌乱，脸上的伤痛一下子显现出来，他急忙朝兄长的房间奔去，房间里的门虚掩着，可是里面哪有兄长的影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那般，兄长已经……这时一双手轻拍着他的肩膀，他回头看是爹爹，爹说：“你兄长去见朋友，未曾回来。”可是话语之间那股痛苦却是压抑不住，他木然地站了好久。
　　 那晚，灯火彻夜达旦。他，彻夜未睡。
　　 等到天明，院子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各种欢乐的气息弥漫整个院落，可谁又知在这种景象下竟会是不同的局面，兄长难道真的已去了吗？他不敢问其爹娘，只待天明已证结果。
　　 在欢乐的表象里，人们尽管喜气非常，可还是有一股叹息浓郁般隐约着，天空中开始下起了细雨，喜庆的乐器奏起欢快的乐曲，雨并没有欢快地跳起舞来，它只是滴滴地落着，在子玉的耳中，像极了那晚不停的眼泪。新娘终于来了。
　　 一顶红色的花轿慢慢地抬进大门。新娘来了，可是新郎呢？他又去了哪里？知道的人知道，新郎……也许只有孤坟一座。
　　 在所有奇怪的眼中，花轿抬到院里，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抬去。直到它进了东北方向的偏门。
　　 东北方向的偏门，那是书生家的后院。后院里种植了许多种类的花，此时正是花儿开放季节，可是当书生走进后院，一切熟悉的感觉已不存在。而映入眼前的是新娘被六名男子摁在地上，每人手里拿着一张符印。
　　 书生的爹站在旁边，神情麻木。这时出现了一位老者，嘿嘿地笑着。
　　 一位男子站了出来，大声愤怒地叫喊：“想不到鼎鼎有名的王天师竟然是个小人。”
　　 王天师笑道：“妖就是妖，脱离了本体也还是妖。
　　 那男子嘲讽道：“明知来赴死，却还用这般手段。”
　　 王天师哈哈笑道：“你也跑不了。”
　　 那男子作势要跑，怎奈王天师一掌向天，一手向地，周围一切顿时黑暗，过不片刻，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处黑洞之中。
　　 黑洞里有火光亮了起来，照亮这个巨大的洞穴。书生惊叹地走到爹的身旁。
　　 “这是混沌之界？”那男子愤怒地喊。
　　 这时王天师并不答话，而是拿了一只笔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示意几名弟子将新娘放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
　　 王天师绕着新娘的身体转了几圈，便用笔在新娘的头上面空白处做起画来。他边画边说：“在东汉末年，曾有一位将军之女，由于其父为朝廷建立了卓越的功勋，赢得了皇上无比的荣誉；可是一个人在飞黄腾达时，总会损失别人的利益。于是久而久之，皇上听信谗言，认为将军准备谋反，便捏造罪名提前将将军一门抄斩。但是在意料之外的是将军的一双儿女中的女儿却侥幸活了下来。可是她目睹了家庭巨变，于是在怨恨之中便有了一双无比幽怨的眼睛。”
　　 书生听得惧怕不已，他的身体在猛烈地颤抖。
　　 王天师在新娘的头上面画了一对眼睛，那双眼睛似有魔力一般，跳跃不已，欲想挣脱而飞。
　　 王天师开始画第二幅画，在新娘的左侧。
　　 “也许就连这张皮也不是她自己的，妖就是妖，以人皮而活，失了人皮，就现出了原形。”王天师画完第二幅画，可只有寥寥几笔。
　　 “相传在河西境内有一条御河，如今已消失。在那条河存在之际，曾有过一个伤感的传说，那就是一对男女双双殉情的故事，其故事感动了许多人。”
　　 王天师画了一颗心在其右侧，深思叹息，便走在新娘的脚边，在其下一点，道：”白狐，为何还不苏醒。”
　　 令人惊奇的是，躺在白纸上的新娘一下子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书生顿时受了惊吓，虽说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实。白狐缓缓地睁开眼睛，并坐了起来，她的眼睛冒着黑色，一股浓烈的伤情顿时弥漫开来，偌大的洞穴开始回响其呜呜地哽咽声。
　　 那男子见状，便大声叫道：“白芷……白芷……快快醒来……”可是白狐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从进了这混沌之界，就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可是他又怎么忍心白狐赴死，便想着送其一程。
　　 “妖类有情，何况人乎？”说书先生感叹道。
　　 白狐依旧木讷地坐在那儿，他开始尽力向某一方向奔跑，他想试上一试。混沌之界，在这混沌之内，一切皆是混沌，他又能跑到哪去？他每向前跑一段，其脚下总是跟着出现一段台阶，好像是他的奔跑渐渐形成了路。可是他也清楚自己已经迷失在混沌之界中，再也跑不出去。
　　 这时王天师已回到高台，手里拿了一个古铜色的铃铛，每次晃动都可以看见一根鞭子似闪电般抽在那男子身上，等到那男子痛苦倒地时才显出本体，竟然是一只黄色的樟鼠。
　　 王天师收了道具，走到书生爹的身旁，作揖道：“多谢施主。”然后深深看了书生一眼，便一指而出，一个“破”字出口，眼前的一切顿时烟消云散。过了半晌，他们就回到后院之中，后院的花儿已全部凋谢。
　　 说书先生把扇子搁到桌上，这个故事在他脑海已充斥了无数遍，今日说将出来，在众人忧虑不解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惘然。曾几何时，人们便开始议论开来，有说白狐痴情而傻，也有人说那男子为了一只狐狸并不值得。也许在所有的鬼怪故事里，人们都曾幻想过这样的事，可是当它被说书先生别具风面的展开时，身旁的空气变得沉重而压抑起来。
　　 是啊，什么是情？又什么是真情！历史鲜有的做出过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