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阑正腆着大大的肚子懒散地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片子。
　　 这个刚刚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米七左右的个子，腰身的比例却和腿长相差无几。快200斤的懒汉把自己扔在床上时，就似一头快要宰杀的猪般瘫软在那。上着每月只交三金，只得到2000元报酬的轻松工作，在上海这么个大都市，这点薪水连自己也养不起，更别谈其他的了。
　　 可是要他去找薪水多的工作，一无文凭，二无技术的工作不要他。工时长又累的工作他不要。阑妈妈也舍不得儿子辛苦，说是钱少不要紧，只要人舒服就行。她早早被改革的大潮所淹没，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下岗后，整天心理不平衡，怨天尤人。当然也找过一些工作，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资少，在国营单位自由惯了，更不想在用人单位被人管。于是就开始整日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无聊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就开始迷上了搓麻将。每天两场麻将比上班还准时。全靠阑爸爸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好不容易熬到不想读书的儿子，离开学校走上社会，这时，阑爸爸单位效益不好又下岗了。没有学历的阑天天窝在家里不肯出去找工作，阑妈妈也整天沉湎于麻将。阑爸爸只得到处打工来维持一家三口的基本生活。
　　 父母的退休工资会拿出来养活他。有了这个保障，阑常常休息在家，他觉得自己不出去赚钱，也同样过着快活逍遥的生活。一到家就躺在床上看片子，犹如一坨猪肉堆放在床上。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如此这般懒惰成性，没有目标理想贪图享受的年轻男人，哪个上海女孩会喜欢？当初他也谈了一个上海女孩，后因对方要他买房，又要他换工作而分手。
　　 他宁愿不结婚，也不会那么辛苦努力地去挣钱，人生本身苦短，要及时享乐！这便是阑的座右铭！
　　 见到阑，圆兴冲冲地叫了声老公，喜不自胜地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了他。谁知，阑得知老婆怀孕的消息并不感到兴奋和意外，看到老公这个态度，圆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就像窗外的阳光骤然被乌云遮住般，黯淡无光。
　　 她忍不住问：
　　 “我怀孕了你怎么不开心了？你不是整日盼着我怀孕吗？”
　　 “开心什么？”
　　 阑懒得连眼皮都不想翻动。外婆家动迁，看情势拿不到房子也得不到钱，就看妈妈的本事了。爷爷本来答应动迁给他们房子的，后来再提这件事总是支支吾吾的，肯定是叔叔和姑妈在爷爷面前说了什么。他开心的起来吗？这是他心心念念，似乎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受到百般阻扰，现实让他窝心不爽。
　　 圆惊异地望着目无表情的阑，一脸的冷漠，让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同床共眠几年的男人。但是对方的自私自利、懒惰成性还是很顽强地根植在脑海里。如今，阑给她最大的印象就是索取别人的财物。
　　 当初结婚时，他是怎么跟她说的？只要她帮他生个孩子，她就是这个家的女王了。那么他们家什么都有了。于是为了让自己怀孕，她不停地找医院看医生，不停地吃那些苦的难以入口的中药。甚至还挨着痛苦刮宫。
　　 多少千千万万的分秒就是多少个期盼，如今期盼终于到了尽头，她期望看到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原来就在今天住在阑外婆家的妈妈来了电话，两个舅舅一大早就去动迁办公室和负责人谈判，根本就不允许妈妈和动迁组责任人见面。因为舅舅压根就没有要给妈妈份额，不过话也说回来，阑妈妈的户口不在那里，按照动迁政策是没有份额的。再说阑妈妈平时也没有尽到做女儿的责任，阑舅舅对她也是一肚子意见。这不，为了能在动迁捞点好处，已经十几年不去照顾外婆，也很少去看望外婆的公婆索性借照顾之名，在外婆家住了下来。本来圆就很反感婆婆这么假惺惺的做法，但强势的婆婆哪里容得她在这件事上评头论足？
　　 阑气的是舅舅的自私，自家都有房子了，还要那么多。而他们一家两代人都蜗居在建筑面积四十平米，实际面积都不足四十平米的结构简单、条件脏乱的老公房里。
　　 母子俩只能又气又无奈，因此当圆告诉他怀孕后，他根本就没有兴奋起来的理由。因为他要儿子主要目的，就是想通过儿子得到更多的利益，房子！票子！房子和票子都没有，连自己都养不起怎能养得起儿子？
　　 没怀孕之前，圆跟着阑去看爷爷只是觉得他们是在用感情来感化爷爷，希望爷爷能够给予点物质上的帮助。后来，她发觉情况并非如此，虽然觉得有点过份，但也没有阻止阑。再说即便自己劝说，阑也不会听她的。
　　 少顷，阑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走出来，兴奋地要她去找爷爷。因为爷爷曾承诺：只要圆怀上他的重孙子，就给她5万元现金。
　　 老公一百八十度的态度急转使圆怔愣在那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算是彻底醒悟了，原来阑所谓的有了儿子什么都有，就是想从爷爷那里索取财物啊！还常常以她为挡箭牌，让别人误解她才是真正窥视老人财产的人。
　　 有了这5万，孕期期间的营养和分娩的费用就不用愁了。否则，小两口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只有3000多，别说在这个大都市，就是在其他城市也养不起一个孩子！可是要她去问一个孤单单生活的八旬老人索要钱财，真是于心不忍，她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的。
　　 阑的心瞬间被激活了，就兴奋地给妈妈去了一次电话。
　　 果然，阑妈妈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兴奋不已，说是明天就回家，她要好好地做些好吃的给圆补补身子。听说婆婆要回来做菜给她补身子，圆一时也忘了阑的那些话带来的不快，心里跟着激动起来。看来她真得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时来运转吗？
　　 自从她踏进这个家门后，几乎都是她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板。这是有史以来，婆婆第一次说要亲自做菜给她吃。几年下来，她还是了解婆婆的，其实并不是关心她，而是在乎她肚子里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会成为婆婆和阑问亲人索取钱财的砝码。
　　 说的难听点，婆婆其实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外来媳妇。她来沪没两年便认识了阑。一个月后，跟女友赌气的阑很快就跟圆结了婚。其实阑对婚姻没有强烈的愿望，沪上单身男女比比皆是，成为他们其中一员也是一种自由和洒脱，偏偏妈妈一直在耳边唠叨要他成了这个家。
　　 圆永远忘不了，几年前远在老家的妈妈生大病住医院。家人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说是妈妈弄得不好都有生命危险十分想见她，希望她回去看看妈妈。当时她没有上班，身边也没钱。婆婆居然不肯让她回家。说是太远，来回路费就上千。回去一趟费用太大，根本不肯出这笔费用。连汇点钱给妈妈买些补品都不肯。
　　 她想了解老公心里是怎么态度的，谁知阑不但不安慰她，还不肯陪她一同回老家，同样要求她不要回家。因为这对母子都吝啬的不肯将钱拿出来，自私的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从不考虑别人的困难和痛苦。从那一刻起，她就了解阑这对母子有多么狠心，多么冷血了。
　　 她选择了沉默，只得一个人默默地偷偷地哭泣。事后，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她就心寒痛苦地一个人躲着偷偷哭泣。她清楚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如今唯有靠孩子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3
　　 婆婆回来了，也兑现了她的诺言。当她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时，圆那颗被关爱烧燃的心骤然冷却下来。
　　 按常理孕妇早孕期应该煲些鸡汤什么的补身子。可阑妈妈呢！简单地炒了两个菜外加鸡毛菜肉圆汤，这就是她犒劳媳妇给孕妇补身子的菜肴！圆瞄了一眼桌上的菜早就没有了胃口。
　　 桌上的菜也是不对阑的胃口，他埋怨地看着妈妈，满口责备，做这些菜怎么吃得下去。
　　 阑妈妈连眼皮都没抬就说了一句：“将就着吃吧！”
　　 阑却不依不饶：“将就什么？从小到大，侬哪里一天不让我凑合着吃了？”
　　 “现在不同往日，开销多少大？只见物价上涨，不见工资上涨。侬马上又要养儿子了……”
　　 “儿子是我要养的吗？不是那逼了我要养的？”
　　 “侬这只小赤佬！”阑妈妈语气激动了，“哪有结婚不要小人（上海方言）的？”
　　 “婚是我要结的吗？不也是侬天天唠叨快点寻个女人结婚？”
　　 “我这不是为侬好啊？”
　　 “为我好？为我好哪能不为我准备房子，票子？没这些结啥婚啊？”
　　 母子俩你一眼我一语地互相埋怨着。圆早已了然无趣地离开饭桌，然，仅有一墙之隔的母子争论，还是一字一句地钻进她的耳中。她的那个心啊真心地疼痛，她的婚姻？仅仅是建筑在婆婆和老公的各自的利益上的，而她在其中，只是一个牺牲品！
　　 愤怒的阑将责任都推在妈妈身上，指责他们总催着他生孩子。既然是这样孩子出生了，一切的费用都有父母承担。
　　 阑妈妈也承认自己要想养孙子，像她这个年龄很多都抱上孙子了。可眼下四个大人，就窝在这个一室半的房子，孙子出来了怎么住？”
　　 “你不是说有办法从外婆那弄到房子吗？现在倒好，什么也没有。”阑又开始埋怨妈妈。
　　 怎奈外婆家有两个精明的舅舅，本身外婆就是重男轻女，什么都听儿子的。禁不住女儿（阑妈妈）的一番诉苦，才同意让她住进来。可聪明的舅舅很快把老人说服了。去动迁组谈判时，都没有让这个窥视妈妈房子要分一杯的羹的姐姐知道。
　　 “小娘逼！啥事情才怪到我头高头来了？侬又是哪能对侬外婆的？不去看那爷爷是我的主意，侬哪能又不去看外婆呢？”
　　 “哪能又怪我了？侬自噶亲姆妈不去看看。再讲一代管一代。”
　　 “侬个小赤佬！”阑妈妈气得扬手要打他。
　　 “反正我不管，侬得帮我弄套房子。房子没就不要想让我帮侬养孙子！”
　　 母子俩争论一番后，各自坐着不语，打着各自的算盘。眼见娘家捞不着，阑妈妈又开始动起婆家的主意。
　　 十几年前，她跟公公婆婆吵架后，就再也没去看过两个老人。婆婆弥留之际想看看从小领大的孙子，她都没有让儿子过去。
　　 不久，得知公公那里的房子也可能要拆迁，就动员儿子媳妇去看爷爷。孙媳妇第一次看爷爷，内心一直不开心的爷爷见到孙媳妇还是很开心的。拿出2000元的积蓄作见面礼。当圆看着爷爷颤颤巍巍地把钱递给她，万分酸楚。这双历经几十年的劳作黑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青筋暴出的手。如今人到暮年还在不停地每天买汰烧，照顾着自己的饮食起居。这段日子，老人双腿也是每况日下，关节疼痛常常抽筋。初见爷爷，老人满脸纵横的皱纹，浑浊的眼睛看的她的心一颤一颤地心疼。奶奶走后，爷爷就一个人，每天孤独地，生活在住了几十年的潮湿、破旧，终年不见阳光的棚户房里。
　　 圆虽说在上海生活了好几年，以前也在路上看到这样的老建筑，棚户房还是第一次走进去。棚户区弄堂都是弯曲狭窄不成形，水泥路因多年失修坑坑洼洼。水坑里还常常伴有黑油油的污水，一不留神脚就会伸进去。还好阑拽了她一下，脚才免遭“毒手”。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低矮的平房门前，门的左边搭了个简易的棚放了一只煤气灶，旁边是一个旧式灰白石粗糙破旧的水斗。右边则堆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笤帚，小凳和一些杂物。很多杂物长久不动，上面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迈进木头门槛，突然有种失重的感觉，却原来屋里的地势明显比外面低。屋里除了八仙桌，凳子和一个五斗橱。还有是些老人不舍得扔的杂物，这些穷日子过惯的老人，亲历新中国的成立，经历过自然灾害，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将那些经历过的苦难都经历了，顶着人生的暴风雨一路走来，就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解放后，他就从那时贫苦的苏北农村摇着木船，行程几十天来到上海谋生，通过拉车，一分一分将积赚下来的钱造起了这间小屋。屋里黑黢黢的，刚才路上还是阳光灿烂呢，圆以为变天了，扭头朝外面看去，阳光依然微笑着俯瞰着大地，只是照不到爷爷的家。难怪踩在脚下的水泥地一直潮湿湿的。从地下泛起的霉气比自家更浓烈。爷爷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啊。
　　 看着爷爷忙着做饭，圆一边帮忙，一边悄声告诉阑。她想常来帮爷爷做饭。阑看到爷爷脸上露出笑容，又给了老婆见面礼自然开心，便开始对爷爷承诺，每个星期让圆来做饭给他吃。老人听到这里嘴上说不用麻烦，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几个星期一来一去，每次，圆都会将菜买好，一个人忙里忙外忙好一桌菜。阑就负责跟爷爷聊天，逗他开心。就这样，他不断因各种借口，从爷爷陆陆续续拿了几万元，还用这些钱买了一部几万元的二手车。说是这样每个星期来看爷爷方便。
　　 是夜，阑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他在盘算着，明天去爷爷家如何将老人家的钱骗到手。他用手肘捣一下睡在身边的圆，确定对方还没睡着就开始布置任务。
　　 “明天一早起来就去菜场买爷爷喜欢吃的五花肉，爷爷最喜欢吃红烧肉了，而且要炖的酥烂，肥甜入味。”
　　 圆听后仿佛看到了大块大块的红烧肉，条件反射般地涌起一阵呕心。阑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清，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反应。近日多雨，肉价日涨夜涨。本来婆婆就舍不得买贵的菜，肉涨价了更不会让他们买回家。自己倒是常将价格不菲的海鲜买回来。后来她才了解婆婆祖籍宁波，浙江靠海，宁波人自然喜欢吃海鲜。阑从小在爷爷家由奶奶带大，苏北人比较喜欢吃河鱼和猪肉。发育时他每天要看到桌上有肉，又懒惰成性所以喂胖成现在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