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花】黄犬卧花心(杂文)
北宋著名文学家王安石政绩显著,因为主张变法名垂青史。他精通五行说,又是通儒大家。这个人写文章思辩严密,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自成一家,史称“王荆公体”,在文学史上别具风格。妇孺皆知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就是他的手笔。此句出自《泊船瓜洲》,原句为“春风又到江南岸”,因为这个“绿”字,再三斟酌,费了好几天脑汁,以至须发纷乱囚首丧面。这个人还是个哲学家,治学严谨苟刻。他先后用了“满”和“入”两字,仍觉不妥。其实“春风又到江南岸”己经是很不错的手笔,但为了一个字食不甘味,反反复复推敲,好几日才敲定,可以说是捻断九十九根胡须了。这种习惯养成了他爱推敲的嗜好。
有一次他看到谢贞的诗《春日闲居》:“风定花犹舞”,将“舞”字改为“落”字,一字落玉绵添花。
春风是看不到的,而到是动词,到江南岸毕竟有距离感,没有颜色。改为绿字,则是移形换位,感觉冲击和视觉冲击都有了。
因为改诗,将字如此解剖,尽挖奥妙;术语上叫推敲。推敲有典故,贾岛在京师赶考,一日骑在驴上得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又想推又想敲,举棋不定。将这个字反复锤炼,用脑血熏来熏去,还是惊魂末定。于驴上吟哦反复再三,并且用手作推作敲之状。引来路人惊讶,谓此人受了刺激。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疯子。沉迷至此,精神可贵。但世上有这么儒雅的疯子吗?当时冲撞了韩愈出巡,多亏是冲撞了大文学家韩愈的仪仗队,若冲撞了其它官员,免不了要吃牢饭。
韩愈知道缘由后,两人就推而敲之,最后韩愈帮他确定了敲字。自此两人成为好友,经常谈诗论赋,传为文坛佳话。
所以写文章要反复商酌,要斟酌要推敲才有妙句。贾岛这个人屡试不中,出家当过和尚,字浪仙。因为推敲一事誉满天下。
我们再看看斟酌是什么意思?倒酒不满为斟,太过是酌,贵适其中。“手自斟酌”,用倒酒来形容推敲,字斟句酌能不醉于其中吗!真是太过于巧妙了。而斟酌文气则是触动心窍,通于神灵了。
我们再看六神磊磊的李贺,号称诗鬼。790年以降,也就是杜甫仙逝40年之后,李长吉出世。这个人不爱说话但酷爱写诗,常常骑着小驴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推敲。他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曰金鳞开。”就是推敲了好几天才推敲出来的。因为过于用功,过着是焦思苦呤的日子,年纪轻轻头发就白了。最后“幽兰露,如啼眼。”承蒙天帝爱才心切,派青衣轧士将他收了去。
最耳熟能详的诗“雄鸡—唱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就是此人的佳句,那推敲的功夫连鬼神都愧叹:太白仙才,长吉鬼才。
我们再看看因为东坡肘子誉满天下的苏轼苏仙人,用夸张比喻与黄庭坚并称苏黄,文风豪健文采斐然,有道家风范。他的《赤壁赋》和《赤壁怀古》成为千古名篇,纵贯西湖的长堤名苏公堤,竟成西湖十景之一“西湖春晓”。“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原来我们俗语破天荒是从这里来的。
他在黄州时,常与金山寺佛印禅师来往,“八风吹不动,一屁吹过江。”就是两人来往的轶事,在禅宗史上也是佳话。
苏东坡时任尚书,去王安石的乌斋看到—首诗“明月枝头叫,黄犬卧花心。”当时王安石不在,苏东坡看了诗作,心里嘲笑王大人太没有基本常识了。
明月当悬天朗照大地,怎能在枝头上叫呢?黄犬硕大卧于花心,这不是小蛇吞巨象吗?这王安石还倔脾气,变什么法。即提笔改为“明月当空照,黄犬卧花荫。”
王安石回来后,对苏东坡擅改诗句很是不满,就将他贬到广西合浦。苏东坡寻思,这王安石心量狭小,自己不过是说与诗人仔细吟,他竟然公报私仇。他到合浦后,有一天闲着没事去田间查访民情,见一群小孩围着一朵花叫:“黄狗出来。”心生疑惑,后来小孩告诉他,黄狗是花蕊里的小虫,状如芝麻大小,常在花蕊里蠕动,学名又叫黄狗虫、黑狗虫。心里当下明白,原来黄犬卧花心是这么卧呀!
后来又在一颗榕树下,听到一阵清脆的鸟叫声。此鸟生平所未见,就问旁边的老农,老农说这是明月鸟。这一回分外诧异,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多亏王安石将他贬在合浦,原来是巧妙安排,自此明白改诗竟改出学问了。因此愧叹,学海无涯,观察生活、求索无止境!
古人多有一字师,一字落惊太白的轶事,传为佳话。我们再看看现代人,朱自清有一篇美文《歌声》,将雨比喻为毛雨。叶圣陶看了后说,毛雨这两个字可是精妙。朱自清便有了一番精到见解:雨为羊毛,适合滴在花上,温温软软润物无声,不至于将花的绚丽破坏。如用牛雨,可就打出花的忧伤了。而牛雨只适合打在芭蕉树上,牛雨一打,芭蕉树就更绿了。比如饮茶,茶有鸟饮牛饮之分,牛饮是山村野夫,鸟饮则是隐者雅士了。观察事物之精细,令人惊叹。
“我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我要一步步踏在泥土上,打上深深的脚印。”他的《背影》《荷塘月色》用词清丽洗炼、脍炙人口。
过去有名家画展,众人对—幅《俊马出浴图》赞不绝口。这时有—位不懂艺术的人说此画不行。听者大惊,这可是大画家的作品。那人说马即浴水,那身上的毛应该是倒伏在皮肤上的,此马体毛张立,连水都没沾怎能是出浴呢!闻者无不称奇。
由以上事例说明,一切艺术源于生活,功夫在诗外,好文章从什么地方来?来之对生活对事物有敏锐的洞察力。源于洗而炼之的精雕细刻。
我上初中时认为埃及金字塔是奴隶们创建的,后来阅历增长,认为金字塔是大匠人手笔,决非奴隶们在匠人指挥下能够完美发挥。金字塔那么精致,巨石与巨石之间连张纸都插不进去,这不可能是忍饥挨饿,还要承受鞭打的奴隶能够完成的。创造—个好的艺术品要有—个良好的心态,需要息浮躁静杂念,需要专注更需要定力,才能创造出有灵性的东西。古人讲天人合一,卖油翁从铜钱方孔里注油,而铜钱不沾油,这是精致到极妙。我们看平衡术,将圆滑的石头叠起来,稍有分心便前功尽弃。一个不专注而且身心浮噪的人,是不会成功的。心力是一种能量,为什么会心有灵犀—点通呢?当你对你的作品全身心投入,作品才会吸收灵性活起来。《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写作时,废寢忘食达到了疯狂的状态,这是用生命在写作,沤心沥血以至痴狂,所以世人又称他曹疯子。如此全力以赴,《红楼梦》便成为名著。
德国人做事严谨,在国际上是出了名的,他们造的锅精细到连无关紧要的花纹都全身心投入,将工匠精神发挥着淋漓尽致。青岛下水道工程,距今一百多年仍然是精品工程。青岛政府在维护时没有配件,后来经德国工程师提醒,在下水道周围挖到配件,那些配件经一百多年的埋藏仍然光亮如初。这是令人敬佩的工匠精神。难怪他们生产的锅能用一百年以上,用一根蜡烛就能吃一顿美味佳肴了。
做专做精,做到精致不容易。
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把工匠精神列为重点,《诗经》“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对匠心世界的最好诠释。在当今社会普遍人心浮躁的情况下,提倡千磨百折的工匠精神尤为重要。用心的热情反复磨砺,对自己的产品精雕细琢,才能使作品释放出卓立不群的光彩。我们写文章更应该对完美孜孜追求,推而敲之千斟万酌,要精致和谐去伪存真,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细细思量以求趋向适当完美。“我们要留遗产,不要留遗憾!”只有这样,你的文章才会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