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正的爱和福气？什么是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个疯疯癫癫呆呆傻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始终有一个男人不离不弃，陪伴左右，她是幸福的。这就是真正的爱和福气！
　　 ——题记
　　
　　 午休起来，上班的途中，路过公路段小区门口，我又看到了那对时常碰见的老夫妻。
　　 他们一前一后，不徐不疾，隔着大约五六米的距离，彼此行走在小区门外的水泥小方砖路上，沐浴在四月柔和的风、花香和阳光里，如一道祥和的风景。
　　 沿着路边的门店，老妇人略低着头，步履轻盈，自顾自向前走着，目光隔着一米多远在地面四处游移，像狗在地面寻找食物一样嗅来嗅去，嘴不停翕动着，似对人说着什么，脚步仿佛不是行走在人间，对后面跟着的老头全然没有意识，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老头脚步唰唰向前，蹒跚却又沉稳有力，目光则一直盯着前面老伴的身影，像移动的企鹅。
　　 老头子脸堂红润，硬朗健壮高大的身体，微驼，头发花白，衣着朴旧，整洁。他身穿有些年代发了白的迪卡料中山装，映衬着岁月风尘留下的痕迹，黑蓝裤子，黑条绒布鞋，承袭着一身乡土。深陷的眼眶却透着坚毅柔情的目光，承载着行走的脚步，满脸的皱纹布满岁月的沧桑。
　　 她的老伴身着一件多年薄毛呢墨绿格子衫，黑裤子，平底鞋，也满身乡土气息。他们虽然居住在城里有十多年之久，一点也没蜕变成城里人的模样。她蜡黄，榆树皮的脸庞，露耳斑白短发，堆积着岁月的风霜，满眼空洞又闪烁着一丝神秘的光，神情游离，还有一丝讪笑，一个人慢腾腾直直自言自语向前走，没人能听懂她说的话，活脱脱一个神志异常的老妇人。
　　 他们和我住在一墙之隔的公路段小区，透过两小区之间的那段铁栅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小区的概貌。小区草坪上的那棵榆树下，有一个长木凳，我经常会看到他们一个坐在南头，一个坐在北头，从不挨紧坐，也无交流，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幅油画。
　　 我不知道他们是何时住到那个小区，应该是从这个小区建成吧！自从我03年入住所居的小区，我们就经常遇见，才知道是临小区。
　　 这是一对特殊的夫妻，每每遇见，老头子永远保持一定距离，走在妻子的身后，十几年如一日，让我颇具感概。
　　 虽然我不知道，他和妻子为什么不并齐走，但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精神病人要么依赖性特别强，要么特立独行，不受人限制。她肯定是属于后者，他怕刺激她，只有不远不近跟着她。
　　 其实我们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如扯远一点，我们还沾亲带故。
　　 他们是四婶的哥哥嫂嫂，若以堂弟对他们的称呼叫，我该叫他们舅舅，舅母。
　　 自我记事起，我们家和叔伯之间的日子都单过，这样的亲戚，知道，但年头节下互不往来。长辈们见了面，会打招呼，寒暄，而小孩子一般不在意。那时我还小，离开家乡也早，我与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过交集。
　　 早在我初中时就知道这位舅母“磨灵善（一种迷信的说法）”，就是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旁若无人衣衫不整地张牙舞爪地手舞足蹈，嘴里胡言乱语地又说又唱，家乡人又言“跳大神”。说这样疯疯癫癫磨上两三年后，就能成为“灵善婆”，迷信的说法是能成为替人疗病，驱除妖魔鬼怪的人，其实这种人是得了一种精神失常的病。
　　 记得我上初中那阵，她还在校园里跳过几次“大神”。若是上课时，教室里所有同学的目光都会齐刷刷穿透教室的玻璃窗，向外看她。
　　 她总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在校园的压水井旁，脱下全身衣服，外套摔在手里，或两只袖子绑在腰里，露出两条穿着鲜红线裤的腿，手舞足蹈乱跳。有时甚至脱得只剩下内裤，或一丝不挂，使人不堪目睹。若有老师阻挡，她会追着老师乱打乱骂，所以没有人敢阻止。
　　 若是下课时，喜欢凑热闹的同学都去围观，看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等她跳累了，安静下来，人也会变得温顺乖巧，就会看到一个三十多岁高大英俊的男人，一脸凝重，走过来，为她整理好衣装，默默牵着她的手离开。
　　 那时，这位舅舅已调到乡公路段上班，还是段长。舅母仍在乡里种地，他们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听大人们迷信的说法，她得病是因为：正午炎炎烈日下，一人在荒无人烟的地上干活，遇鬼魂附身了。幸亏家有舅舅的老母亲在，帮他们管家管儿子，老舅的工作才得以维持下去。
　　 那时候，他们就住在我们三队，我家住在四队，舅母总是在各个队乱跑。
　　 犹记得好几个假期，我正在家里做作业，舅母蓬头垢面突然冲进我家门，从我家这个屋里窜到那个屋里，见东西就拿，谁挡就把东西往地下仍，还手舞足蹈，满嘴之乎者也，唱唱咯咯，吓得我不敢出声，直打哆嗦。
　　 那时候她尚年轻，身材也好，瓜子脸，皮肤白皙，本很漂亮窈窕的人儿，因不修边幅而邋里邋遢。母亲并不害怕，从馍筐里拿来一个白面膜，用开水泡上，好说歹说哄她吃了，再连哄带托，把她送到四婶家。
　　 至我初中毕业，舅母的“灵善”还没磨成，整日依然疯疯癫癫，不理家事，胡游乱窜。
　　 也听母亲说过这位舅母和舅舅的婚姻。他们是自由恋爱，在哪个年代，属先例，曾轰动一时。
　　 舅母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舅母是他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视若掌上明珠。那时候还没有中学，女子读书的也极少，舅母上的是完校。舅母从小聪慧丽质，跟着父亲读书，受书香熏染，知书达理，娴雅懂孝道。
　　 舅母毕业后，在村上小诊所替村医抓药。那时的她出落得俊俏标志，像个天使。两条长长的辫子搭在肩头，清秀灵动。她举止优雅得体，柔美娇羞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又像个高傲的公主。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如一泓高原的碧潭，清澈静谧，楚楚动人，长长的睫毛像秋日里飞舞的蝴蝶，薄如蝉翼的翅膀闪动着青春的快乐和轻盈。
　　 她是村里十里八方的美人儿，人见人爱，有多少后生垂涎三尺又望而生畏，许多家境优越的男子都来追求她，她就是无动于衷，浪漫纯情的她，心里自有尺度。
　　 那时，父亲去世不久的舅舅在自家大伯的帮助下刚招到道班（公路段）上班。道班离这个诊所有几十米远。在一次工作中舅舅不小心胳膊受伤，去小诊所包扎，一眼就看上了舅母，经常光顾小诊所。他英俊潇洒，充满朝气，但谦卑儒雅，不善言辞，很受舅母的青睐。据说，舅舅的出现，只因一句“我会对你一辈子好”就牢牢俘获了她的芳心。情窦初开的年龄，一个呵护备至，一个温柔体贴。舅舅多次去诊所换药，及他的伤好了，他们也相爱了。
　　 可那时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舅舅托人去舅母家提亲时，舅母的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
　　 舅舅家父亲早逝，孤儿寡母，条件自是寒酸。舅母的父母怎么忍心自己的掌上明珠去他家受苦受累。托媒人使劲给舅母找条件相当好的婆家。可两年来，舅母拒绝见任何人，父母没有办法，终于同意了他们两个人的婚事。
　　 婚后，他们虽然聚少离多，但恩恩爱爱，浓情蜜意。婆婆对她也非常好，家里地里不让她操一点心，只安心在诊所上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舅舅因工作出色刚被提升为道班班长时，婆婆上房酿醋，意外摔坏了腿。这对在娘家养尊处优惯了，基本没上地做过农活的她无疑是一个考验。权衡再三，她认为男人的事业很重要，为了支持舅舅的工作，她辞去了诊所的工作，一边在家种地，一边服侍婆婆，主动承担起了家庭责任。在她的精心服侍下，及儿子出生，婆婆的身体也恢复了。
　　 因舅舅在公路段上班，不能经常回家照顾家里。家里里里外外都靠舅母一个人打理。尤其土地承包后，什么都得她亲力亲为。舅母经常半夜三更一个人去浇水，一个人正午时在炎炎烈日下干活，忙得忘了回家吃饭的时间，又渴又饿，久而久之，劳累过度，身体变得虚弱，人变得精神恍惚。有一次，她正在拔包谷地里的稗子，晴晴的天，不远处的包谷叶却哗啦啦动弹，其实是一只兔子在地里吃草，听到她的声音，受了惊吓，窜出了包谷地，然她并不知道，吓得她晕倒在地，也将肚子里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流产了。
　　 从此，舅母就神经变得不正常，迷信的村里人都说她遇见鬼了。
　　 舅舅到处寻医问药，用各种方式医治，也包括用迷信的方式，终是无果。
　　 后来，我在外上学，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毕业后我又回到家乡的县城工作，且从平房搬至楼房，多少年一晃而过，期间没再见过，自是不知他们的状况。
　　 再见到他们，就是在这条路上，知道了我们是一小区之隔的邻居，几十年的风霜雪雨后，他们人已身影佝偻，鬓已星星也。
　　 后来在和堂弟的聊天中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情况。
　　 舅母的病一直医治无效。舅舅母亲帮他照顾家和儿子，在儿子初中毕业那年去世了，为了照顾妻子，他没有让儿子去上高中，让初中毕业考上高中的儿子接了他的班，成了一名养路工人，他回家一心一意照顾妻子。也是在那一年，单位给他们分了楼房，他们从农村搬到了城里，从此后，他就像个跟班的，只要妻子外出，他就跟在妻子的身后，几十年如一日。
　　 他们的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孙子已七八岁。起初因媳妇不能忍受婆婆非但带不了孙子，还对孙子动手动脚不友好，家里好端端的东西经常被婆婆砸的稀巴烂，什么都放不住，因此居家另过。
　　 他们如今的家，陈设简陋，只有他们两个人。
　　 成为临小区，我们有十三年之久，每一次见到他们，就看见这位舅舅跟在舅母的身后，深怕她走丢。
　　 爱尔兰诗人叶芝有诗言：“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候，爱慕你的容颜，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可谓爱的真谛。
　　 患难见真情。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和福气？什么是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个疯疯癫癫了一辈子的女人，始终有一个男人不离不弃，陪伴左右，她是幸福的。这就是真正的爱和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