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桃夭如初(小说) ——裙摆是向下开放的桃花
天启三年三月十三日,所曜司者金也。
月轮如盘,如同一块凝脂的奶黄,滑腻,圆润。
深蓝色的夜空,静默不语。没有月光的感觉,只是点亮了这里,笼盖着这里。
桃夭如初,不知道是谁种下,在每一个活着的人的记忆里,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女,明日就该送你入宫了。”皱纹深深地把岁月刻进那个男人的脸庞,也摧毁了他的声音。不太久的以后,看不太清楚的故事终点,叫作死亡。他急着把女送出去。
“是了。”少女应了一声,复又静默不语。玩弄着衣角的双手,指若削葱,手如柔荑,花玉相扮,白皙红酥,渐渐扶上自己的胸口。薄薄的面纱,在气息的流动中微微起伏着,竟看不清她的表情。
似乎有谁在微微叹息着,声音越拉越悠长,飘荡到天边去。
天明,没有轿抬,也没有鼓乐,少女缓步走在官路上,低着头,面纱飘忽,她朦胧得好像是一个谜。双手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四野一片无声无息,似乎没人活动。
“姐姐,裙摆是向下开放的桃花。”一个小孩嬉笑着,跑了过来。
面纱后面,她似乎笑了笑。这世界上,谁人见过黑色的桃花?又有谁嫁女把黑衣轻转,甚至还带着黑纱做成的手套呢?他摇了摇头,那孩子见她不语,也自顾自跑开玩了。少女的呼吸声似乎带上了那么一丝一许哽咽的成分。
紧身的衣装把青春的曲线勾勒的恰到好处,确是像朵桃花,开的妖烈的桃花,即将结成饱满桃子的桃花。
那双手无力地垂下,她看着那俊朗少年,一时居然呆了。
那就是当今国君啊!他不知道是否是以前曾经见过面,又或者是幻觉记忆。他看着她不语,她亦然。慌乱之中才想起,面前可是一国之君啊,可不能缺了礼数,真思虑见,不觉膝盖一软,腰身轻动。那少年伸手一揽,顺势抱住。另一只手揭开那薄薄的黑色面纱,眼睛里面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狡黠神色,“你竟然生得这样漂亮。”少年抱着少女,脸上却提起了那一国之君的威严气息,“以后,她就是我的妻。”
她惊愕,天下秀女,难道竟不及她?名分来的太突然,就好像是一阵风雨,迷乱了她的心境。
“我有婚前恐惧症。”她木然地说。
“什么?”少年的声音带了一些英气,竟吓得她瑟缩了一下。
“就是我害怕婚礼,可能会在婚礼前突然失踪掉,逃过婚礼。”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
“哦,那简单啊,不办婚礼就好了嘛。”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忽然面向她,直直地看着她,“只是,是不是太亏待你了。”
这天夜里,桃花落尽,桃叶未舒。
她说着梦话,他一夜未眠。她说,“有你真好。”他看着她,就好像是那夜里的一道光,照亮了一切。
整个王宫庭院里,弥散着复杂的气息。好像是藤蔓飞速旋转,拉出血红色的花来。守夜的宫人惊得不语,那是曼珠沙华,开在彼岸的花。那棵从未开过花的树,也在这时,绽放了,好像是桃花的花朵。从来都没人见过这样的植物。
少年昏昏沉沉陷入梦中,“不要,不要,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了。”口水流了整床被子,也许还有其他的,说不明的乳白色混浊,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湿漉漉的,冰凉。
他惊醒,略有所失。
天又明,只属于夜晚的花在那一瞬间凋零,只剩下满地的血痕,那好像是梦一样不真实。
没有人记得她,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地血液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失踪。只是啊,每年的春天,那棵不知名的树,都会开放美丽的花,带着淡淡的血的颜色,慢慢被稀释成了粉红。
少年看着那棵树,摇了摇头。几年征战,戎马关山,把王朝壮大,可总是觉得,这身边,缺少了什么。他皱了下好看的眉毛,想不清楚是哪里不对。他扫视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眼睛在满是灰尘,结了蜘蛛网的西殿停留了一秒。他欺凌地笑了,这么多年,怎么自己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尽管夜夜沉入梦中,日间也只是顾着征战。现在天下已平,还有什么欲望呢?一阵风来,把那花瓣吹得满园乱舞,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向少年弥漫而来。少年静静感觉着,空虚的记忆,其实并寻不回来。
他回首,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以后,这种树,就叫做樱吧。”顿了顿,继续开口,“朕也该选妃了。”还未笑出,第五肋间一阵颤抖,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平稳了一下,继续道,“诏告全国,凡适龄少女……”
我们的视角先转到离皇宫不远的一处村落里边,一个少女脸上充满了难以掩盖的红色,她伸手取下一块黑色的面纱来,正准备连夜赶制那身黑色的嫁衣。
“樱,明日就该送你入宫了。”苍老的声音,好像是从宇宙中传出来一样。
她忽然全身瑟缩了一下,只应了一声,“是了。”淹没在面纱里的脸,看不出悲喜。
桃夭如初,她似乎看见一个笑嘻嘻的小男孩,指着自己羞涩的短裙道,“看,裙摆是向下开放的桃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