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2年某天傍晚……
　　
　　 “爸爸亲阿姨！”
　　 “瞎说，羞！”林雪恼怒地敲了小家伙一下。
　　 “爸爸亲阿姨！”孩子咯咯笑着又叫了一声。
　　 林雪心里正奇怪孩子这没头没脑的话，一偏头看到了丈夫孙山正在自己身后做着恐吓的手势。林雪的脸一下子像小姑娘一样红了，心头涌上一丝甜蜜。她猜想，一定是丈夫求和的伎俩。自从丈夫调到机关公安部门，以工作为由，夜夜不回家住。自己满腔委屈，却找不到足够的理由生气，所以两人一直冷战着，更不用说夫妻之间的亲热了。
　　 “宝贝，我是妈妈，不能叫阿姨的。”林雪的眼睛红了。孩子六个月大就交给远在千里的母亲，二岁半了才回到自己身边，怎么也不肯叫“妈妈”。
　　 “爸爸亲阿姨。”孩子加重了语气。
　　 林雪又嗔怒的轻敲了一下孩子的手背以示警戒。
　　 “我就说，我就说，爸爸亲阿姨，爸爸亲阿姨！”孩子在床上跳来跳去地嚷。
　　 “都怪你，才带出去半天，就让人教坏了……”林雪冲丈夫牢骚，丈夫的嘴一下子吻了上来。
　　 丈夫轻吻一下，没等林雪反应过来，嘻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林雪没心情逗孩子，心情复杂地睡下。
　　
　　
　　 时间，2003年，某天清晨。林雪娘家，母女俩睡在床上，正准备起床。
　　 “爸爸亲阿姨！”
　　 “宝贝，告诉妈妈，你怎么又想起说这句话？”
　　 “我做梦了！”
　　 “梦见爸爸了？”
　　 “嗯，还梦见晶晶姐姐的妈妈。”
　　 “梦见晶晶姐姐的妈妈骑摩托车带你玩？小时候，晶晶姐姐的妈妈可喜欢你了，知道你喜欢坐车，总骑车过来接你玩，然后你爸爸就去接你回家。你可太贪玩了，总要后半夜睡着了才肯回家。”
　　 “晶晶姐姐的妈妈才不跟我玩呢，晶晶姐姐的妈妈喜欢睡觉觉。爸爸也喜欢睡觉觉！”
　　 “那你睡觉觉了吗？”
　　 “爸爸不让我睡，给我和姐姐钱，让我们去外面玩。我和姐姐从门缝里看到阿姨和爸爸没穿衣服在里面打架。我和姐姐就把门锁了，爸爸叫也不开，爸爸砸了窗子跟飞人一样，从窗户里飞出来的。”
　　
　　 林雪的心“咚咚咚”地打着鼓，有些不能呼吸。自己怎么就那么迟钝呢？！孩子不止说过一次，居然没引起自己警觉！孩子现在虽然只有三岁多，可是学说话比一般孩子早，口齿清楚，表达准确，自己应该不会是理解错误。况且，一年前的某天，晶晶的爸爸小段确实提起过，窗户被强盗损坏，奇怪的是，家里东西一样也没少。临走前，还因为担心晶晶娘儿俩，专门上家请自己的丈夫多多关照一下。小段他们是从南方上来打工的，租住在乡里，虽然两家相距不是很远，但由于林雪不会骑车，所以很少过去，关照她娘俩的事，自然就落在了丈夫一人身上。
　　 小段是个小包工头，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因为孙山跟晶晶爸爸是哥们，每次晶晶的爸爸回家，都要请自己和孙山欢聚，好吃好喝，从来出手豪爽，自己也因为小段和丈夫的那层关系，才跟晶晶的妈妈―――“珍”成为好姐妹的。
　　 丈夫的单位，虽说是中央直属机构，可是建筑这一行，流动性大，干的又是体力活，待遇又不怎么样，所以老一辈男职工的家属大多数是边远地区的女子，一家子熬上过十几二十年，才得以农转非住在一起，素质可以说普遍不高。偏偏那些女子，又都是当地的人尖儿，心气都比常人高，大家聚在一起，可以想像有多热闹。所以林雪在这里是少言的，寡语的，也是孤独的，消息闭塞的。偶尔聚在一起，她对他们的话，大多如耳边风，并不往心里去。
　　 现在的林雪很后悔自己的清高，当初魏大妈怎么对自己说来着？她说那个珍，以前在老家是唱“灯儿戏”的。（四川民间一种地方娱乐，以插科打浑为主，多以晕色素材取乐见长。）她曾想勾引自己的老公，叫林雪不要跟她走得那么近。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林雪，光凭珍嘴上黑黑长长的一圈毛，可以断定，珍是那种欲望超强的人。林雪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是一边听一边偷着乐的。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一个二三十岁的媳妇会去勾引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她还想起，一个女同事，曾半真半假跟她开个玩笑，说：
　　 “那个珍又来找你老公了。”
　　 “见就见呗”。
　　 女同事说：“你就不怕她把你老公魂勾走了？”
　　 “她可能来帮我老公看孩子。”
　　 “你不觉得她太热心过份了？”同事又问。
　　 “大白天，他们能干什么？”
　　 “人家来的时候，你在家吗？你跟我一样，早出晚归，屁事晓不得。”
　　 那天晚上，当林雪向丈夫要求，以后少理珍的时候，丈夫的脸阴沉得比雷公的脸还可怕。他义正词严的指责林雪：“亏你还是教书的，人家两口子是怎么对你的，你扪心自问一下！哪次不是去接孩子的？！”
　　 林雪哑口无言。
　　 丈夫得理不饶人，每次走得更理直气壮了。
　　 有一次珍中午跑来，说是有事找自己丈夫，问她什么事，她竟不肯说。直到见到丈夫两人悄悄嘀咕了半天。那时林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照说，女人间有事，哪有不跟女人讲，而直接跟人丈夫讲的。最起码，这是不尊重人的表现。丈夫留珍吃饭，珍说不想吃。丈夫立即骑车出去，说是给珍买她喜欢吃的煎饼。
　　 事隔一个月左右，丈夫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温情脉脉。一天中午，他叫林雪带上钱，说是买点东西去看珍。一向在用钱上很抠门的丈夫，居然狠狠买了一袋子，买得一向大方的林雪有点肉痛起来。就抱怨丈夫，不过是平常串门，意思意思就行了，干吗买那么多。丈夫这才说，珍小产了。还叫林雪一会儿到了，千万不要提起这件事，以免珍伤心和难为情。
　　 小段正好在家，看见林雪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一会儿叫珍这样，一会儿叫珍这样，自己却老爷一样只管吃喝。林雪想要责备小段两句，珍用眼神止住了。悄悄跟林雪说，不想让小段知道。林雪一头雾水，心里奇怪珍为什么流产的事，第一时间告诉别人的丈夫，却不肯跟自己的老公说？总觉得丈夫对珍的流产过于热心了些，却又碍于丈夫好不容易回归的温情，没有问出口。
　　 又过了大约二个月，丈夫旧病复发，整日整日不归家。后来连续有十多天见不着人。到单位一问，说是请假了。丈夫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自己居然不知道。林雪有些绝望，想到了离婚。这时丈夫突然又回来了，说是请假跟别人去做私活，叫林雪千万不能让单位知道了。丈夫这次回来，不仅笑容满面，家务事也争着做。林雪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一天听家属院里的人说，小段四处找珍，说是珍跑十多天了，孩子托给了一个亲戚。当林雪把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告诉丈夫的时候，丈夫显得很平静，说早就知道了。并很为小段报不平，狠狠说了一阵珍的坏话。林雪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来，看来自己前段时间确实多心了。珍既然跟别人跑，说明关系是很不一般的，怎么又会与自己的丈夫有染呢？
　　 又过了大约一星期，小段带信来叫林雪夫妇过去，说是珍回来了。
　　 林雪就悄悄问珍：“干吗去了，惹得流言纷纷。”
　　 珍倒是不避讳，说：“跟一个男人出去玩了几天。那个男人又细心又体贴，别提多浪漫了。”说这话时，还用眼睛斜了林雪的丈夫一眼。
　　 林雪的疑心病又上来了，故意追问：“那个男人是谁？”
　　 珍说：“你不认识，一个北方男人。”
　　 老公这时过来，抱了林雪的肩，喂她吃了一口苹果。
　　 珍大声道：“林雪，我告诉你，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
　　 小段走过来瞪了珍一眼说：“很光荣啊？”
　　 珍不依不饶地说：“我又没跟你一起，鬼知道你沟子上有屎没屎？有啥子好羞的？男人有需要，女人就没有需要了？有本事，你离婚就是！小段说：正因为老子前思后想，又看在晶晶份上……”
　　 丈夫赶紧拉了林雪，回自己家去。
　　 快过年的时候，丈夫说公司有令，要加强巡逻，回家更少了。偶尔回家，不是嫌菜难吃，就是地不干净。有时饭做好了，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便去路边等，老公生气，说是林雪根本不信任他，是在查他的哨，令他难堪。一冷战就是几个星期。开口问他什么，他就跟人说林雪唠叨，不想回家。有时林雪明明记得东西，放在床边，可是就是找不到。丈夫就对别人说老婆精神有毛病。这样的次数多了，林雪都差不多怀疑起自己来。有一次，他不在，办公室一同事大声喊老公接电话。她便去接了，同事怎么也不肯让她接听，说是怕丈夫怪罪。林雪觉得蹊跷，非接不可，结果是一个女子嗲声嗲气的声音。一听说丈夫不在，就挂了。同事看林雪呆呆出神，就开玩笑问林雪是不是吃醋了，说这个女子没准是你老公的情人哦。林雪被他们云山雾罩的弄糊涂了。如果真是老公的情人，同事怎么可能告诉自己？如果不是，丈夫的所作所为怎么这样可疑？丈夫近来莫名其妙的冲她发火，又会莫名其妙的独自发笑。每次不管喝得多醉回家，都把办公室的钥匙紧紧压在枕头底下才肯睡觉。强烈的好奇与所受的教养冲突了好久，嫉妒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一个半夜，林雪悄悄偷了钥匙，翻过公司的铁钎子门。因为是轮班，办公室并不上锁，林雪很顺利就找到了老公的办公桌。林雪紧张得发抖，怎么也打不开抽屉。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丈夫鬼魂一样从背后捏了钥匙，并发出一声干笑。林雪吓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老公轻轻松松打开抽屉，示意林雪查看，林雪羞愧难当，哪里还好意思看，爬起来回头就是一趟。
　　 有一天，林雪在院子里跟人闲聊，看见丈夫骑着个三轮，里面放着自家的床和被子。待林雪追过去，三个轮子早跑了个没影。事后，丈夫的解释是：上司养了个二奶，叫他帮助照顾。上司有钱养二奶，干吗没钱自个买被子和床？林雪不是没有疑惑，但丈夫骂她心眼儿越来越小，不通人情世故，还死缠烂打，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
　　 在北方林雪没有一个亲人，此时的她，在丈夫眼里口里，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她觉得自己再住下去，非疯掉不可。她是那么渴望母亲的怀抱。就让时间来给自己答案吧。
　　 回到家乡的林雪，找了个代课教师的工作，暂进安顿下来。丈夫的信像雪片一样飞来，封封信都滚烫滚烫的，比时下有些小青年的情书还热烈。信里还说，由于单位效益不好，可能要一段时间没钱寄回家，请大家原谅。林雪想，也许，自己真的误会丈夫了。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分开一段时间，确实是明智的。
　　
　　 可是，今天女儿的话，给了林雪当头一棒。林雪恨不能马上飞到北方，去质问那个会演戏的丈夫。但是自己一班学生怎么办？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如果去证实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学校还会继续留用一个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的老师？可是不去，自己的一颗心就象在油锅上煎着熬着，又能支撑多久呢？
　　 中午，林雪意外地接到了丈夫三妈的电话，这个三妈跟林雪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三妈觉得林雪像个闷葫芦，林雪觉得三妈活脱脱一事儿妈。三妈在电话里，直叫林雪快北上：“人家现在出双入对，你老公还给她洗衣服，凉得满院子，带她游公园，就差名正言顺了。人家俩个现在还开了理发店，就是干那种事那种理发店。好多小姐哦！我们家属院很多男人都爱往那儿跑。”
　　 林雪问：“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漂亮吗？”
　　 三妈道：“也不漂亮。东北来的鸡。但是人家有一样不知比你强多少倍。见人那个亲啊，嘴甜。不过你不用着急，张艳说了，她现在就只是帮助你老公，你来了，她一切都让给你……”
　　 林雪肺都快气炸了，人世间再也找不到这样无耻的女人了，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相信！
　　 林雪打电话给魏妈，证实了三妈说的一切。开始魏妈怎么也不肯说，直到林雪乞求得都快哭了。
　　 魏妈说：“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哦？我不会承认哦！他们现在住在西街250号，很好认的，门帘就是你新买那块。”
　　
　　 2003年五月二十日。
　　
　　 “枫儿，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喜欢爸爸！”
　　 “为什么？”
　　 “爸爸不会强迫我吃青菜！我不写字爸爸也不打我。还允许我只吃方便面。每次亲阿姨，爸爸都给我买好吃的，只要我不告诉你。”
　　 面对无知的孩子，林雪的眼泪如断线珠子。
　　
　　 林雪打电话到单位，要求协义离婚。丈夫全盘否认，并不同意离婚。
　　
　　 林雪买了几本婚姻法，在火车上恶补。三天三夜之后，人们还在梦乡之中，娘俩站在了涿洲那条熟悉的街道上。林雪在报与不报派出所这件事上，一直犹豫。最后决定还是给他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林雪敲了门，门里面丈夫问了声：“谁呀？”
　　 林雪不吭声，继续敲。
　　 丈夫挑起门帘，看了一下，又放下。里面乱了很有一阵。一阵风过，不知是不是北方的五月要来得晚些，凉得人直哆嗦。林雪忍不住又敲了几下门。
　　 “还在穿衣服！”丈夫不耐烦地吼。
　　 林雪道：“不用穿，我又不是没见过，正好，给你女儿见见。”
　　 门开了，那个叫张艳的，热情地邀请俩娘进去坐。让林雪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她，张艳是这儿好客的主人，而自己只不过一个客人罢了。丈夫冷冷地站着，半年没见着孩子，竟然没想着过来抱一抱，亲一亲。林雪本来想了很多责骂的话，可是自从接到三妈的电话，她几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过一晚觉。晕车，照顾女儿，让她几近虚脱。此刻她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