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雨了。这是春天第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每次走到五号楼的拐角处，我都要看看那两棵桃树。它们依旧是光秃秃的，这场春雨过后，它干脆的枝条变得细软，枝干泛起了一层红褐色。桃花就要开了……
　　 北方的春天很短，短得就像这两棵桃树的花期，花开花落不过是一周的时间。如果遇见一场雨，花落的速度会更快。很喜欢瓣瓣桃花静落的瞬间，那一刻，草地含羞，变得娇艳欲滴，淡淡的粉色总能让我记住春天的娇媚。
　　 每一次花开时节，女儿都会去捡拾花瓣，一片，一片地把它放进手帕里。而我会站在树下和它对望，它给我了春天特有的韵致，让我记住了它。它会不会记住我？记住我这个徘徊在它的花影下，回味花开的美丽的不惑之人。
　　 一场落雨之后，我开始想念那两棵桃花盛开的美景，这让午后的茶都变得丝丝地恬淡。一株桃粉让我对枯燥的春天有了点点期盼，一株桃粉，让我和春天没有了距离。
　　 前几天，远方的友告诉我，桃花落了，一地嫣红。
　　 我禁不住跑出去，站在那两株桃树下，抬手触摸着它已经润软了的枝条，这里，很快会缀满盛开的花朵，一瓣瓣的，把它的脊背压弯。
　　 你会记得我吧！站在树下的我用心地问着那棵树。
　　 突然想起了三毛的那棵树，“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来生我也要做一棵树，一棵开花的树，不谈悲喜，只想你能记住我。
　　
　　 二
　　 进山的路总是弯弯曲曲，偶尔颠簸不定。
　　 清晨的万寿山立于薄雾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山顶上还能看到点点的白雪，半山云雾里是不老的青松。
　　 通往万寿山的路总是静的，即使偶尔有飞驰而过的车辆，依然会感觉到那份禅静。青松翠柏间是一处安放灵魂的墓园，每年的春天，我会来这里看望我的母亲。
　　 园口的人工湖里的冰还未融化，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尘封着开始变成灰色的雪。
　　 拾级而上，总会踏上一块块冰，这里的春天比城里来得晚一些。
　　 6排19，是母亲的房间号码，我早已经把它刻进了心底。白色的花岗岩墓碑坚硬如冰，寒凉亦如冰。
　　 我手里的白色毛巾瞬间沾满了灰尘，黑色的大理石台面变得光洁如镜。燃起一炷香，放上一簇鲜花。我总是选择五颜六色的康乃馨送给母亲，因为它象征着母爱，它能代表母亲那颗爱花的心。
　　 这次没有买上几株黄菊，也就少了几分悲凉。习惯了坐在石台前与母亲聊天，告诉母亲，我在变老，可是她在我的心里还是老样子，依旧是那么年轻。
　　 抬起手，把风吹落的松枝扫掉。伸手去触摸着雕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寒凉，一种入心的颤抖袭上了我的心头。
　　 总在这一刻落泪，眼泪成了我对母亲最深的祭奠。
　　 入夜，熟睡中的我见到了微笑地看着我的母亲。
　　 “丫头，你是我永远的宝贝，妈妈的小棉袄。”我在睡梦里，紧紧地抱着母亲的手臂，把头深深地埋进她温暖的怀里……
　　
　　 三
　　 这个城市春天最美的景色莫过于跑冰排了，噼噼啪啪，哗哗啦啦，在剧烈的碰撞声中，拉响了春天的号角。
　　 清晨去接父亲，我们约好了去江边。四月的清晨，阳光虽暖，风还是很凉，让人不由得瑟缩起双肩。
　　 看着父亲足足用了三分钟来上我的车，我的心痛了。父亲更老了，老得像江边的那棵老榆树，皱裂着厚厚的树皮，在风中颤栗着。
　　 “丫头，我们还是晚了，没有冰排了。”父亲看着缓缓流过的江水，撅起了嘴，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老爸，你快看，那里有江鸥！”我指着江桥下的飞鸟，兴奋地喊。
　　 “是，是江鸥。好多年未见，现在它们又飞回来了。”父亲脸上挂上了笑，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数十只江鸥在低飞，在江桥下盘旋，唧唧啾啾地叫着，那是春天里最欢乐的歌。
　　 父亲茫然地看着江对岸，目光没了刚才的笑意。我拉着父亲的手，宽厚而又温暖。我们在江岸边慢慢地走，父亲步履蹒跚，偶尔还会打着趔趄。我紧紧地攥着他，脚步尽量放慢，再慢一些。
　　 想着儿时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看跑冰排的情景，仿若昨日。父亲总是高高地举起我，即使前面没有几个人。他总是在说，这样看，看得更远，更真切。
　　 父亲老了，老得让我措手不及。
　　 去年夏天，我们还在江边垂钓，到了春天，一夜之间，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父亲总会忘记对方的名字，总是抬起手指着熟悉的面孔发着呆，然后手臂软软地落下，脸上挂上失落。幸好，父亲一直记得我。
　　 “丫头，你带我出去走走吧，给我买一块肉吃。”电话里传来父亲带着撒娇的祈求声，让我无法拒绝。
　　 父亲就站在我的前面，一米之遥。可是他老得那么快，我用力地在拽着他，他还是挣脱了我的手，独自老去。
　　 “老爸，你要每天和我通话，每天喊我十句丫头。”每次见到父亲，我就不停地嘱咐他。
　　 “知道，我知道的，你是我的小丫头，最听话的那个丫头，给我买肉吃的丫头，我不会忘了的。”父亲叨念着，一边走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我只听到了那句“给我买肉吃”，“丫头”却不见了，我的心紧紧地，发出了震撼性的呐喊，“不要忘记，你要记得我……”
　　
　　 四
　　 窗外的草儿开始绿了，一颗颗晶莹的晨露挂在上面，让枯燥的春天有了几分灵动的细腻。
　　 女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我的身侧，嘴里不停地叨念着，“老妈，风还是很凉的，听我的对了吧！再说，这件翠绿的羊绒大衣很适合你，跟小草一个颜色，嘻嘻。”
　　 小丫头长大了，在这个春天成了管我的“管家婆”。爱人接到任务，要出差数日，小丫头开始在我耳边碎碎念了。从衣服到鞋子，从早上吃的稀饭到晚餐后的水果，她一一巨细，写了一个小计划给我。她比她的爸爸还要细致上几分。
　　 仿佛在一瞬间，我就感觉到她真的是个大人了。
　　 从爱人出差的第一天开始，她不再懒床，总是和我一个时间起床。我在厨房忙着做早餐，她先是开窗试试外面的温度，然后会坐在窗前大声朗读着我听不懂的英语。
　　 我们总是提前10分钟出门，她总是牵着我的手走路。“老妈，我们不急，早点出门，听风，看风景。”
　　 其实，北方的春天基本没有风景可欣赏的，只是我的伤脚让我走起路来要慢上几分。“老妈，注意点儿，前面有冰。”听着女儿的声音，我总是有一种感动，那应该叫做幸福吧……
　　 这个春天，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晚餐后和丫头一起聊天。
　　 她把30分钟的运动时间留给了我。
　　 “老妈，我写了一篇千字的讲演稿，我念，你听听……”
　　 “老妈，今天我的同桌继续叫我‘妈’了，因为我再次帮他整理了课桌和整理箱。呵呵……”
　　 “老妈，学校里的丁香花要开了，昨天我看到了枝桠上的花骨朵……”
　　 平时不喜欢言语的女儿，在这个我们相伴的春日里，变得健谈了。
　　 “女儿好，是一辈子的小棉袄，贴心。”这是母亲在我做妈妈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看着我眼前的小丫头，秀发披肩，白皙的皮肤，翘起的小鼻子，微笑的大眼睛……我的心里有了一种甜甜的感觉，它就像窗外那缕阳光，瞬间驱走了雨后的寒凉，还春日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