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教书(散文)
第一次教书,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样说自有原因,高中还没毕业,大队领导就决定让我回去教书,也表示他们重视文化和教育,俨然是有先见之明的改革派。书记跟我谈话,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那时年纪尚小,离公民法定年龄还有两年,装老成也不持重,况且自己虽是高中,但知识贫乏,不免见识浅薄,当民师是成年男子的工分待遇,还有10几块钱的钞票。当年大人一个月能弄lO几块钱尚不容易,何况我这样的小屁孩儿,而且这钱是长流水,到月就来(这话说得不雅,不过书记怕我不干,劝我时就这么说的)。听说工分,我已很欣然,又听说有钱可拿,就如孙悟空就着蟠桃喝御酒,陶然醉矣。虽然看不到自己形象,但浅薄无知掩不住喜气而满脸得意忘形的神态,现在推想起来仍觉丑态百出。
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批判王洪文有句话,说他升得越快,摔得越响。写批判稿时,自己也用过这句话,却全无借鉴。没想自己的得意换来的也是挫折和磨难,现在想来实在是大不该。当然,作为一个小人物百分之百不能跟王洪文比,他是反党反人民地球一样大的坏蛋,我不过是小人有些得志,高兴太早,没考虑前途坎坷而已。
话再说回来,那时、现在和将来,又有多少人能够未卜先知,预测祸福呢?诸葛神算,却也错用了马谡。何况自己是在灌河岸边匍匐于草丛中的一条蛇。
第二天到学校,大队便起了风波,说xx开到后门去学校教书去了,真是一石击起千层浪,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切倒并不可怕,不过是石破水面,风掠树梢,真正可怕的是暗涌和虫蛀。
一个星期后,学校一下子多了五六个“老师”,清一色大队干部的子女,有的刚上高一,有的小学四年级没结业。当时社会上有一种时髦,中山装右胸口袋上挂的笔多,就标志着知识多,他们中很有几个是三只笔,而我可怜到只有一支从初中用到高中的圆珠笔,下水还不那么伶俐,断断续续。他们的到来让我愕然,有那么多笔再次愕然,小学四年级的说了一句话,让我更加愕然,他说:“俺是十八代老贫农,俺不当老师谁当老师。”眉飞色舞得意忘形之态比我犹过之。
我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是贫农就该当教师”这逻辑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不过,在这之前,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口号喊得很酷,也就不以为意。但没想到,10多天后,那位找我谈话的支书到校宣布一个惊人决定,愈发让我愕然,他一并撤消了我和那五六个子弟的教师资格。
到此,我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我家虽是贫农,但父亲被拉过壮丁,血统不正,我岂可履践杏坛呢?那一天是六月中很好的天气,清风徐来,艳阳不烈。但我的日子全是烈日暴雨,自己仿佛祥子一般。我带着自己的破笔,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别了,工分。别了,钞票。别了,以为我教得不坏的学生们!
从此,我学会了沉默。近20天的霄壤之旅,让我尝尽得意之后受挫折的滋味。夜不能寐,游荡田野,星空灿烂,万籁有声,仿佛在对我说:夹起尾巴做人吧。我揉了揉心,想:不,夹起尾巴在无为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