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春天，我大三，我和刘伟斌在一株桃树下暧昧。
　　 为什么要用暧昧这个词，是因为那时候的我真的不懂爱情。
　　 刘伟斌是班里公认的美男子，虽然他的家在农村，可是他长了一张很酷的脸。浓眉大眼，鼻梁挺挺的，很是符合女同学的审美。说实话，我不是美女，而且我一直觉得我是缺少命格的人。
　　
　　 二
　　 九岁就没有了父亲，这让我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也缺少了被大家看重的那种“格”命。
　　 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师，为了摆脱富农的帽子，他娶了没有文化的母亲。我出生在1967年，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
　　 因为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兄妹五人都比较喜欢读书，父亲很是欣慰。
　　 母亲是料理家的好手，不过有点小市民，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大吵大闹，她是家里的主导者，更是播音者，因为大家都大眼瞪小眼地听她训斥，当然也包括父亲。
　　 父亲总是沉默，沉默在一本书里。他总是在深夜还忙着他的教案，一根一根地拼命地吸着烟。
　　 父亲走时，是在那一年的寒假里，我们从年的欣喜里直接跨进失去父亲的悲痛中。父亲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发脑出血，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九岁的我看着父亲苍白的面孔，立在那里，居然不知道哭泣。
　　 没有了父亲，我走进了迷茫。
　　 我特别佩服母亲，她很快从悲痛中走出来，在菜市场开始了她的卖菜生涯。
　　 母亲是一个能吃苦的女人，她从来不会说放弃。春夏秋冬她都是三点起床，黑着天就骑着三轮车去蔬菜站，拉上一车新鲜的蔬菜再回家给我们做早餐。她的手变得宽大而又粗糙，冬天还裂着一道道口子，看上去就像干体力活的男人的手。
　　 大姐出嫁那年，母亲哭了，那是父亲去世以后她第一次落泪。
　　 母亲拉着大姐的手说的那些话，我至今还记得。“小樱，到了婆家好好做媳妇，要知道疼心海（大姐夫的名字）。我想你们都在我的身边，可是那不行啊！要是你爸爸看到你当了新娘，不知道要多高兴呢？”母亲说着，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大姐出嫁是在那一年的六月。七月，我就赶去参加高考了。
　　 其实，母亲很少过问我的学习，她只知道学习很辛苦，每天早晚都给我煮个鸡蛋增加营养。我接到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并没有露出来多少惊喜。因为大姐和大哥都是大学生，只有二哥二姐因为下乡，影响了学习。
　　 我去医学院报到的时候，母亲给我做了一床花被，买了一些住宿必需品，让大哥和二哥把我送上了火车，我便开始了五年的大学生活了。
　　
　　 三
　　 报到那天，我第一个见到的是中学同学邹峰，他考到了临床医学系，而我在妇幼系。邹峰先跟着我办理了入校手续，把我送进宿舍，他才去忙自己的事情。他中学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可能就是因为他的模样过于大众化了，这次也一样，我只说了句谢谢，就没有了下文。
　　 第一次离开家过集体生活，我是既兴奋又忐忑。六个人一个寝室，四十五人一个班级，因为是妇幼系，全班只有五个男生，刘伟斌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从小到大没有几个朋友，尤其是那种大家说的交心的那种朋友。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父亲的原因，小学时总是低着头走路，很少与大家交流。长大以后，我受到了母亲的影响，更是因为家庭的困难，很少参加学校的活动，这让我和同学们有了明显的距离。
　　 大多数时间，我是平和的，偶尔会感到那种孤独和恐惧。没有父亲等于家里没有了梁，再加上母亲没有文化，我只能默默地在学习。
　　 母亲的优秀和劣根都在我的身上有了体现。我懂得过日子，节俭。可是我也学会了把钱，把钱看得胜过生命。
　　 我没有没有朋友，可能也是因为我的“抠”。不过，我也继承了母亲的优点，吃苦耐劳不放弃。所以，在老师们不看好我的前提下，我依旧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
　　 我想我是努力的，高考成绩是班里的中等，很快的，我又成了前面的好学生。
　　 大学生是轻松的，没有了高中时的刻苦。女同学在宿舍里大声议论着男生，可想而知，那些男人肯定也在议论着我们。
　　 刘伟斌也是因为大家议论得太多，灌满了我的我耳朵。寝室的大姐刘曼，几乎说话就带着刘伟斌。我们开始都认为她一定会和刘伟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可是等了两年，毫无消息。
　　 “大姐，你还行不行啊！马上就要生产实习了，我看好几个临床系的女同学总来找刘同学啊！”二姐龚采云总是沉不住气大声地问着。
　　 “我哪行，我放弃了，他不是我的菜。”刘曼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里没有了焦急。
　　 刘曼说道最后才到了正题，因为她毕业要回老家，不想去省城，他们有分歧，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希望。
　　 一个晚上，刘伟斌再次成为310室的六个女孩子议论的中心。
　　
　　 四
　　 我知道我在偷偷地看着刘伟斌，可能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貌。
　　 大二课程结束时，我和刘伟斌分到了省城参加课间实习，对于我这个丑小鸭来讲，应该是个机会。
　　 我虽然不美，但也不是丑女，就是那种让人记不住那种人。这一点，我和邹峰有共性。
　　 眉毛浅，眼睛小，不过，我的皮肤还算是白皙。本来可以往美女群里靠一靠的，可惜个头有点矮，这使我迫不得已地爱上了高跟鞋。
　　 我和刘伟斌结伴同行了，虽然只有五个小时的车程。
　　 有时候，我在感叹世上的不公平。他成绩好，又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让班里女生都无地自容了。在火车上，他不停地和我讲着他的故事，其实，很多故事早已经是大家疯传已久的，我还装着不知道，托着腮，认真地在听。
　　 我了解的刘伟斌不是很健谈的，因为男孩子学习妇幼专业，都有点腼腆，尤其在一群疯女孩中间。可是，那一天，他一直在诉说……
　　 来省城实习的同学不少，不过只有我们分到了一起。
　　 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实习期间，刘伟斌在技术上小露头角，光环总是在他的头顶照着，我在心里一直嫉妒着。
　　 说实话，他对我这个丑小鸭很关照的。无论是去食堂吃饭，还是在病区扛着病历查房，只要是沾点力气的活，他都抢着干了。我的心里美美的，偶尔做梦都会在喊，刘伟斌爱上我了。
　　 醒了，放下，可是心还是不规则地跳动着。
　　
　　 五
　　 刘伟斌说爱我的时候，就是在桃花下我们对视暧昧的时候。
　　 他的一句“喜欢运动的女孩我喜欢。”让我浮想联翩，因为我别的不突出，但是运动很出色，我是学校里仅有的几个长跑运动员之一。他的话燃起了我的希望，想着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美，爱上我。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没有多久，在学校东北角上的几株桃树下面，他真的说喜欢我，而且，我那天沉醉在他多情的目光里，失去了我珍藏了二十一年的初吻。
　　 他轻柔地吻着我，我的眼前出现了朵朵五彩的云，最红的那一朵落在了我的面颊上，久久不散。
　　 我回到宿舍时，心还在砰砰地乱跳着。
　　 “小五这是恋爱了呀，脸红得像个大苹果。”刘曼的一句话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嬉笑，我赶紧否决着，说是自己去操场跑步去了。
　　 本来就和同学关系不是很融洽的我，在刘伟斌故意公开我们的恋情以后，变得更加糟糕。就连在寝室，刘曼和龚彩云每天都会叨咕上几句，或是酸酸地聊上几句，有时候还会恨恨地咒骂几声没良心的男人。她们不说名字，我也知道在说刘伟斌。
　　 说实话，我是真的迷惑了，尤其在爱情来的最初的那段时间。每天看不到他，我就会想，很想。于是跑到男生宿舍的门口去等他，只为看他一眼。表白以后的刘伟斌反倒变得淡定了，和我出去约会的时间也比较固定，在班里也不张扬，一直保持着一种良好的距离，这让我有了一种不安，感觉爱情总在我的身边若即若离。
　　 爱情让我变得孤独而又甜蜜，让我感觉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的。
　　 我开始帮着刘伟斌洗衣服，他成了校园里最干净的男孩子。那时候的我很傻，其实刘伟斌除了说了一句喜欢我，剩下的时间就是我在用心地爱着他。不过，有一点我到现在都很感激他，因为他我学习变得刻苦，一直追到了他的身后，我们并肩占领了班里的前两名。
　　 再一次沉浸学习中的我，感觉到了医学的巨大魅力，每天抱着厚厚的书，都感觉不到了重量。
　　 或许，第一次遇见刘伟斌和女孩子过度亲密，我就该结束我们的爱情。可是，我用了N个假设为刘伟斌开脱，他没有花言巧语，只是静静地拥着我，我就已经原谅他了。
　　 爱情是我的，他是我的，我不能放弃……我在默默地鼓励着自己。
　　
　　 六
　　 二年多的时间，让我们成了班里唯一一对恋爱成功的人，我们也成了他们眼里的怪物。
　　 我的家在省城，刘伟斌毕业后自然跟着我来到了这个城市。
　　 母亲第一次看到刘伟斌，就说不喜欢这个男孩子，那时还是我们课间实习的时候。当她看到我把刘伟斌带回了家，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在饭桌上问这问那，而且直接告诉刘伟斌，我们谈恋爱不适合。母亲喜欢邹峰，可是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那一天晚上，我和母亲一直争吵到了深夜。看到母亲站在父亲的遗像前落泪，我才停止了争辩。可是，我还是告诉母亲，刘伟斌很好，很能干，希望她能接受他。
　　 因为需要安排我们两个人的工作，大姐费劲了心思，几乎动用了她所有的关系。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工作，虽然两家医院都不大，都是区直医院，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让我和刘伟斌知足了，应该说很高兴。刘伟斌的户口落在他们单位的集体户口上的那天，我们在他的出租屋里，做上几个小菜庆祝，他喝了一点酒，心情极其的好。那一天，他抱着我，说着三年来从未说过的情话，不停地说着爱我，手不停地在我身上摸索着，索取着更多的安慰。我从开始的恐惧中，渐渐地迷失在那种温情里，我们偷吃了禁果。那天，我住在了这个只有三十平的小房间里。
　　 因为我一夜未归，母亲的头发白了几缕。她大声咒骂着，用手指着刘伟斌，说他是一个没良心的人，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刘伟斌的忍耐让我感动，他没有出声，只是说，我们会尽快结婚的。
　　
　　 七
　　 九十年代结婚的人，没有住房的很多，我们不是特例。
　　 我上班不到半年就匆忙地结婚了，那一刻，我幸福得忘乎所以了。因为婚姻，因为我们需要钱来买我们的房子，我开始努力挣钱，钱也成了我们那一段时间共同的话题。
　　 刘伟斌也是努力的，他几乎在工作之余，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母亲对他稍微有了一点改变，偶尔会留我们在家里住上几天。
　　 我怀孕了，家里没有了争吵声，只是偶尔我会看到刘伟斌拼命地吸着烟。这个孩子来得有点意外，我们一直在避孕，他曾多次说，暂时不想要孩子，因为我们还一贫如洗。
　　 孩子来了，母亲很高兴。我们一直商量着，想把孩子做掉，可是看到母亲高兴地合不拢嘴的样子，话到嘴边我又收了回去。
　　 “伟斌，这个孩子我们留下吧。你看妈多高兴，我们的关系刚刚缓和，我不想再惹她生气。”早孕反应让我虚弱不堪，其实，我也知道事业刚起步，应该稳一稳在要宝宝的。
　　 “我们就因为妈喜欢就要这个孩子吗？你知道，我们刚毕业，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再说，我还没有当爸爸的准备。”他坐在我的对面，房间里烟雾缭绕。
　　 “我也不舍得做呀。也许因为怀孕，妈妈会让我们搬回去的。你看看，这个出租屋周围，又脏又乱的，臭气熏天。”怀孕让我有了一种母爱情结，当然，我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想做母亲，做刘伟斌孩子的母亲。
　　 最终，伟斌妥协了。母亲也第一时间让我们搬回了家，她来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了。
　　
　　 八
　　 孩子的降生，让我们足足兴奋了半个月。小丫头浓眉大眼很像父亲，白皙的皮肤像我，她拥有了我们共同的优点。
　　 说实话，这个孩子来的确实不是时候。我开始奔忙，忙手术，忙学习，忙进修。伟斌也一样，他选择做妇科的男医生，就是看好了男医生的前途。琪琪彻底交给了母亲，最初母亲是很高兴带的。可是，到了半年后，因为伟斌的妈妈来看一次孩子，说话间缺少了对母亲的尊重，母亲不干了，把我们再一次送回了出租屋。
　　 母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一旦决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我只好留下了婆婆，让她帮我带琪琪。
　　 六个月的琪琪让婆婆焦头烂额，她第一次看管孩子，伟斌姐姐们的孩子她都没带过。再加上房间小，一下子家里像是在唱大戏。
　　 我开始变瘦，瘦得让皱纹爬上了我的眼角。我忙里忙外忽视了伟斌，婆婆每天嚷着要回去，没办法，我又跑回母亲家，找母亲商量。
　　 “我不管，你没见你婆婆怎么说的。孩子要是她带会更胖，还说，琪琪漂亮的地方都像他家人。都不知道跟我道一声辛苦，趾高气昂的。我不看。”母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当初告诉你了吧，别找外地的人过日子。生活习惯不同，没办法交流。我卖菜的怎么了？我五个孩子，三个念大学，剩下两个我也给安排了国营工作。我在她眼里还什么都不是了！这还挑三拣四的，让她自己看她的孙女。”母亲不听我说话，直接回房间躺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