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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深山遗民(小说)


作者:程贤富 秀才,1851.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25发表时间:2016-05-18 19:16:16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清早,婉啭而悠扬的鸟叫声,将大山衬托得宁静而祥和。然而这凄厉的喊叫声,却将这宁静而祥和的气氛,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声音是从山顶一个幽静古朴的村落里发出的。这个村子,坐落于大巴山深处,从前居住着好几十户人家。几年前,政府给每位村民补助八千块钱,鼓励他们迁到山脚的国道边。山民们响应号召,陆续迁到了山下。
   房屋顺着公路错落排开。
   除了政府补助之外,每家每户还须自己掏个十万八万的。赵某原是村里的老单身汉,六年前讨了个残废老婆,家中分文无存,因此山上,如今只剩赵某一家还遗留在哪儿。赵某的家与山脚的新农村居民点,可以互相瞭望,也可以凭借大嗓门儿,彼此传递信息。但望到的屋,走得哭。要走完这段壁陡的山路,腿脚硬朗的,也须两个钟头,足力不济的,那就难说了。
   那天夜里,山脚的村民就曾隐隐听见,山顶上,赵家的残废媳妇吕希这样叫过。他们估计赵某又打老婆了,因此没在意。开头几次,他们听见赵家的喊叫声,哪怕半夜里,也有人急冒冒地爬上山去劝解。后来,这喊叫声越来越勤,越来越密,把他们的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戏多无人看,话多无人听,大家见怪不怪了。有时候,人们在山脚,听到这打架吵架声,还编起了顺口溜:“两口子打架不用劝,腰杆上别个和气钻,半夜晚上钻几钻,疱也好,淤血也散。”
   天色微亮时,村民们又听到了那悠长而熟悉的“杀人”声,并且觉得这次的声音,与以往相比,有些异样。
   “干嘛呀?又打架了吗?”公路边有个大嫂,听不过意了,就朝山上喊。
   “快来一下,请你帮个忙!”
   “你们的家务事儿,我可不想插手!弄得不好,还在你们夫妇之间,左右不是人。”
   “我老公死了!”
   “啷个死的?”
   “我杀死的,赶快帮我报个警!”
   一个残废女人,怎能杀死身强体壮的丈夫呢?大嫂虽然心存疑问,但还是立马报了警。
   警察赶到赵家时,眼前的场景把他们惊呆了。赵某躺在血泊中,血肉模糊,早已不成人形。狗正在其身旁舔食血迹。残废女人吕希,却安若无事地抱着三个孩子,悠闲自在地坐在另一间屋里,浑身显得特别轻松。更让警察感到惊讶的是,吕希在阐述杀人经过时,一滴泪都没流,平静得让人可怕。
   七年前,19岁的花季吕希,皮肤嫩如白藕,像一头浑身颤栗的受伤小鹿,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无助地哀求着警察。今天,摆在警察眼前的吕希,年仅26岁,却成了一个满脸憔悴的农村老妇,成了一个杀人凶手。这七年间,在吕希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二
   云雾在山间缠绕,金灿灿的油菜花,紫色的泡桐花漫山都是。春笋在竹林里傻傻地直往外冒,拱得泥土沙沙作响。稀稀拉拉的土坯房,从山脚散落到山顶,其中半山腰里那一栋,便是吕希的娘家。
   吕希,生于1980年,小时候的她,一点也不打眼,就像野外一株不负春光,野蛮生长的泡桐树。在人们的不知不觉间,她忽然长成了大树,而且还开满一身艳丽的花。
   她皮肤白皙,桃红色的外套干净得体,显得格外亮眼;就是一顶很普通的草帽,她也精心绣着荷叶花边;村里其他女孩脚上,穿的是廉价的胶鞋,吕希的脚上,总是一双跟周围姐妹不相协调,跟大山不相协调的高跟鞋。
   同时,她也是村里最灵巧的姑娘。她喜欢那些绿得透明的新芽。每到春天,她就用指尖在草尖上跳舞。打回去的猪草,还带着露水,又多又嫩,把家里的猪,喂得一天能长好几斤肉。然而,这些美好,就在七年前的一天,一瞬间就消失了。
   那天,一大早,她背起竹篓上山打猪草。其他打猪草的高手,也三三两两来到野外。不一会儿,她发现未婚夫曹某站在身后。曹某见吕希发现了他,就说:“你对我那么好,我来帮你打猪草吧。”
   “算了吧,你把有毒的采回去了,我不挑选出来,会把我家的猪药死。我挑选出来了,又失了你面子。”说到这里,她好象沉思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你看,这山上有没有男人打猪草?别丢人了,快回我家休息去吧!”
   头天晚上,吕希和曹某发生过争吵,两个倔强的人,谁也不理谁。今天,曹某主动搭了话,好象气氛缓和些了。但曹某并未听从吕希的安排,他默默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太阳很大,晃得吕希有些心慌。加之曹某立在跟前,又让她有点紧张。她蹲了下来,试图躲避那火辣辣的阳光,和曹某那火辣辣的眼光。曹某也跟着蹲了下来。突然,曹某扑了过来,她以为曹某要强奸她。但这个意念,转瞬间又被她自己否定了。曹某将她扑翻在地,还掐她脖子,让她呼不上气来。她浑身软得像棉花了。“曹某是来要我命的。”这个意念,转瞬间又被她自己否定了。曹某用脚压住她脖子,只给她留了一口气,紧接着把一双手腾出来,用力摁住她双脚。吕希觉得,膝盖背后,痛得要命。剧痛之下,她高声大叫。尽管数十米之外,就有打猪草的姐妹,可是无一人回应。
   吕希眼冒金星,头脑却很清醒。热汩汩的鲜血从她腿上涌出来,浸湿了她脚下大片土壤。
   过了一会儿,未婚夫曹某,手提两对血糊糊的脚筋,离开她时,还狠狠踢了她一脚:“看你还跑不跑,看你还跑不跑,你去死吧!”
   曹某离开以后,吕希试图站起来,可脚没有力气了。
   曹某提着吕希的四根脚筋,快速跑下山。在山间小溪里,他将手上的血粗略地洗了洗。路过吕希家门时,他告知吕希的母亲说,吕希在山上出了事,得赶紧去看看。
   母亲跑到山上,见吕希下半身到处是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背女儿下山,先是背不动,再是走不动。母亲使尽吃奶的力气,浑身哆嗦着,跌跌撞撞地将她背进了镇上医院。
   曹某没有畏罪潜逃,他径直走到派出所,把一双血手伸出来,说要自首。一所的人都没理他。曹某的父亲是村支书,派出所的人下乡时,经常在他家落脚,知道他连鸡子也不敢杀,心想:“自首个毬,你还能干出什么大事呀?”
   曹某再把两对脚筋掏出来,放在办公桌上。所长看见蛔虫一样的四条东西,弹簧般不停地跳动,当时就吓晕过去,一屁股溜到了地上。
   曹某被判了死刑,拿到判决结果时,他没上诉,不久即被枪决。
  
   三
   吕希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一哥一姐。家里穷,又是女孩,她从娘胎里一滚出来就差点送了人。她没跨过学堂门,父母的解释是,读书和饭吃,只能选择一样。她从小爱漂亮,然而家里穷,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让她很自卑。十四五岁时,吕希已出落成一个靓丽的大姑娘,来她家说亲的络绎不绝,全都被她堵了回去。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大山里。可是,十七岁时,她终归还是订了亲。她记得第一次看见曹某时,觉得他长得好丑好丑。再加上跟曹某待在一起,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来电。曹某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她未看上他,然而他却一眼就相中了她。他瞟了她几眼后,就一口气跑回家,拿来打工攒下的一万二千块钱,作为彩礼,送给了吕希父母。吕希的哥哥也趁机劝她,曹某家境不错,父亲又是村支书,嫁了算了。她顺从了。她明白,有了这些钱,哥哥就可以娶媳妇了。虽然订了婚,吕希对曹某依然十分冷淡,心里总是热不起来。
   曹某邀吕希去镇上看电影,在大街上,他要搂着她并排走,她把他的手直接给甩开了。
   有一次,吕希留宿在曹某家,曹某的爹妈老早就去睡了,想给他们留下空间。
   看了一会儿电视,他说:“瞌睡来了。”
   她说:“还早呢。”
   她就在那儿呆坐着,等他出去解手时,她就飞快跑进卧室,把门“轰”地闩了。
   他只好不作声不作气地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冷蜷了一个晚上。如果他作声了,父母就会骂他无用,说到嘴的肥肉不晓得吃。
   吕希与曹某谈不拢,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识字,曹家人都把她当傻瓜对待。她和曹某一同在镇上做小工,结的工钱,曹某一分也不给她。曹母还经常训斥她,不会算账,不会煮饭,不会纳鞋底,看来只会一样,那就是给儿子当床垫。
   订婚后不久,曹某到温州打工,吕希瞅准机会,没跟他商量,也前往广州了。第一次走出大山,见到了一直憧憬的外面世界,觉得眼界大开。她喜欢广州的一切,包括那些雾蒙蒙的天,包括那些臭哄哄的下水沟。很快,她就学会了城里人妆扮,一个月四百块工资,全买了衣服。闲暇时,她约上几个工友,一起逛公园,看电影,溜旱冰。她还花几百块钱,买了个相机,然后到公园里拍美景。农村的花,掺杂在树木之间,样数也不多。城里的花,稀奇古怪的,品种丰富,又像海洋一样无边无际。她躺在花丛中照过无数张相,还寄了不少给家里。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这些寄回家的照片,却引起曹家人担忧,他们怕见过世面的她,再也无心回到大山里。他们不断到吕家施压,让吕希回家。
   吕希不想回家,她想退婚。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将六套新衣服塞进行李箱,委屈地回了家。她怕人说她,这山望到那山高,一根骨头哄几条狗。农村姑娘,有了这个名誉之后,就再也不好嫁人了。另一方面,要退婚就得退彩礼钱,这更不可能,彩礼钱已给哥哥做了彩礼钱。
   曹某也提前回到了老家。他以前订过一次婚,但未婚妻打胎后,失去生育能力,便退了,连彩礼也没退回来。前车之鉴,他怕夜长梦多,他希望赶紧结婚。
   曹某直接去车站把吕希接到他家,想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吕希不愿意。
   他说:“马上就要结婚,你迟早都是我的,没关系的。”
   她说:“我才十九岁呢,还没到法定婚龄,希望你再等一年。”
   晚上一家人坐在饭桌上,曹母又提起婚事,吕希又以同样的理由拒绝。
   曹母说:“年龄无关紧要。镇上派出所的人,都把我家当成了他们的厨房,大大小小的,来了,都是桌儿上桌儿下的招待。给儿媳改个户口,早一年拿结婚证,又不偷又不抢的,未必这点面子也不给呀?”
   吕希还是摇了摇头。
   曹母脸都气青了,然后一字一顿地给她讲了个故事:
   我们村一个女孩,男方要结婚,左说,女孩左不愿意,右说,女孩右不愿意。
   男孩:“人都老了,这次还不结就退婚,莫耽误我的青春。”
   女孩:“可以。”
   男孩:“彩礼也得退。”
   女孩:“你先提出来,你没有理由退彩礼钱。如果我先提出来,我规规矩矩退,一分钱也不会差你的。”
   男孩:“不退也可以,我和你接个吻就送你。”
   女孩:“我们做不成男女朋友,就做一般朋友。做一般朋友,接个吻也没关系!”
   女孩的话刚出口,男孩就把嘴伸了过去,咬住女孩的鼻子不放。最终把女孩的鼻尖咬掉,吞进肚子里去了……
   “你看,没有鼻子了,谁还要她!最后村干部出面和稀泥,马上结婚。女孩子不起诉,男孩可免牢狱之灾,就这样凑和着过一辈子!”
   吕希把曹母这些话当成了耳边风。当晚,她一个人气冲冲地回了家。
   出事前两天,曹家人再次找她商量婚事,再次被拒。案发前一晚,曹某又来到她家,要她去帮他洗衣服。
   “我的衣服都是妈洗的,你作梦吧。”她知道,曹家以洗衣服为名,把她诳去后,想霸王硬上弓。
   “你是我未婚妻,你有给我洗衣服的义务。”曹也一改往日的温和脾气。
   “未婚妻应该给未婚夫洗,那未婚夫也可以跟未婚妻洗嘛!现在男女平等,凭什么光要我给你洗呀?”
   曹某没有回嘴,默默走了,她也没有理会。
   曹某被枪决以后,家里人怕看着伤心,就把他埋在了另一座山上,凭肉眼怎么也看不到的地方。然而,曹家也没逃脱家破人亡的命运。曹父一直呕气,不久就死了。曹母本身有病,加上一想起儿子就泣不成声,也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女儿家安度晚年去了。
  
   四
   “情网情网最难闯,左右为难心迷茫。人说爱情似蜜糖……”
   吕希打工回来时,买了整整一箱磁带。由于脚筋被抽,双腿蜷曲,不能上山干活了,她就整日放着这些歌曲,自己也跟着唱。唱累了,她双手撑地,口衔一个稻草编成的蒲团,到屋外爬一圈儿。爬累了,就把蒲团放在地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又爬回屋里唱起来。
   唱完这一箱磁带,她也不那么恨曹某了。她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有责任。不愿意就好好说,退他彩礼钱。愿意,也可以先结婚后恋爱。感情也可以培养嘛,何必含含糊糊的呢?吕希现在才知道,曹某之所以对她下狠手,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说她在外面傍了大款,马上就要出逃。既不会跟他结婚,也不会退他彩礼钱。
   曹某呢,也是个法盲。他以为父亲是村支书,去自首了就会回来,再跟残废的她过一辈子,没想到连小命也丢了。
   那一次吕希受伤之后,母亲把她背到镇医院。起先,吕希还觉得无所谓,心想,痛几天就会好的。医生检查完,对她们母女说,神仙也救不了啦,她这一辈子再也莫想站着走路了,她才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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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庭暴力,往往与落后和愚昧相伴为伍,特别是在落后的偏远农村,尤为严重。妇女因为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以及传统思想的轻视往往成为受害者,敢怒不敢言,委屈忍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得越厉害,反抗就越厉害。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漂亮出众的农村女子,因为包办婚姻,被未婚夫害成残疾人,以后再嫁又遇到,不务正业,经常施以家暴的的丈夫,最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忍无可忍,杀死了丈夫,解脱了家暴。小说朴实自然,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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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娇娇        2016-05-18 19:23:58
  唉!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很警醒的文章,女人啊,即使婚姻再不幸福也不能走极端,这样做反倒害人害己。问好贤富!
娇娇
回复1 楼        文友:程贤富        2016-05-19 05:53:48
  感谢娇娇,归纳得很到位哟。
2 楼        文友:宏声        2016-07-17 19:33:02
  读了远方老师的作品,作品感动了宏声,看到了老师高水平的创作技巧,为你伸出我的大拇指发出一个又一个赞声。我们相会江山文学网这平台上,为民众产品优质精神粮食。我会常读你的作品。握手!夏安!
回复2 楼        文友:程贤富        2016-07-19 15:34:55
  感谢鼓励,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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