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城的三月，鲜花竞相绽放，花香四溢，令人陶醉。古城大酒店芙蓉阁包厢，豪华大气，柔和的光晕包裹着围坐在大圆桌旁的五个人，玉娟和儿子一家三口，成子。
　　 玉娟和成子坐在上座。玉娟气质优雅，神采飞扬，薄施淡妆。她身穿玫红色外套，黑色打底衫，黑紧身裤，脚蹬高跟鞋，四十七八岁的样子。
　　 玉娟身边的成子，五十来岁，中等个头，发丝漆黑，四方大脸，双目炯炯，体格健壮。
　　 五个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这时，成子看到女儿文怡进来，落座。他站了起来，清清嗓音：“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和玉娟把证领了，这顿饭一吃，我们就算结婚了。”说完，他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侧过身深情地望着玉娟，“玉娟，谢谢你，干杯！”
　　 玉娟站起来，端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脸红扑扑的，此刻，她百感交集，她与成子认识一年，相恋了一年，今天，两人终于修成了正果，牵手成功，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兴奋与激动。
　　 玉娟的儿子、儿媳来到玉娟和成子面前，举起酒杯：“妈妈，叔叔，祝你们健康，幸福！”小孙女也高举着饮料：“祝奶奶、爷爷高兴！”
　　 玉娟笑眯眯地凑近小孙女水嫩嫩的脸蛋，亲了一口：“谢谢我们朵朵。”
　　 “谢谢你们！谢谢朵朵。”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成子，他表达感谢的同时，目光扫向了正在低头闷吃的文怡。
　　 不言而喻，他的意思，是希望文怡也能过来一下，说句祝福的话，这样，玉娟开心，他也有面子。
　　 成子也明白，这种不高的要求，真有可能是一种奢望。他们的婚事，玉娟的儿子、儿媳没有明显干涉，成子却遭到文怡的强烈反对。文怡郑重其事地对父亲叫板：“你要和她结婚，别怪我不回家。”看着文怡恼怒万分的样子，成子没有像以往那样，对女儿百依百顺，而是采用不予理睬的态度这非但没有缓和矛盾，反而更加激怒了文怡。
　　 文怡今年21岁，在理工大学读大三。今天，她原本不打算来的，可姨妈却说：“别傻了，还是去吧！否则，你爸爸一生气，不给你钱怎么办？你大学还没有毕业。”文怡想想也对，不过，来了也别扭，她不愿意面对玉娟一家。只好故作旁若无人。
　　 这一切，玉娟都看在眼里，文怡的抵触，她自然都知道。一年来，她和文怡也见过几次面，文怡总是爱答不理的。这也让她颇感头疼，她也想过退缩，成子暖心劝慰：“不理她，都让我给惯坏了。”为了和文怡套近乎，她放下面子，经常买上文怡喜欢吃的，周日到成子家，为他们父女俩改善生活，洗衣做饭。可这一切，文怡置若罔闻，像看不见似的，依然对她冷若冰霜。今天，这种场合，文怡又一点面子不给成子，不但让成子感到尴尬，也让自己很没面子。
　　 偷偷看看面露不悦的儿子、儿媳，玉娟想缓和一下气氛：“成子，文怡，谢谢你们，我敬你们！”
　　 文怡站了起来，玉娟面露微笑，赶紧将酒杯凑过去。
　　 成子见状也窃喜，文怡还是懂道理，识大体的。谁知，文怡说了句：“回学校去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外。
　　 见状，玉娟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成子忙打破僵局：“学校有事，她走就走吧！来，来，我们继续吃。”
　　 玉娟和儿子一家面面相觑，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二
　　 回到家时，成为已经有些醉了，玉娟忙到厨房去烧水，冲茶。
　　 成子团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闷声说：“文怡也太不像话了。你别生气。”
　　 玉娟将茶杯塞到他手中，轻拍他的肩膀：“我不生气，她还是个孩子。”
　　 成子点点头：“玉娟，你不但美丽，还这么贤惠。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真是我的福分。”
　　 玉娟抿嘴一笑，在成子身边坐下来，深情地望着他：“认识你，也是我的福分，你对我的体贴，对我的爱护，都让我感动。我会珍惜这一切的。”
　　 成子心头一热，眼圈发红，伸手一把将玉娟搂进了怀里。
　　 不管如何，婚后的日子，必须继续。
　　 为了给成子准备早餐，玉娟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精心烹制，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是牛奶、鸡蛋，面包，有时候是包子、豆浆、稀饭。
　　 “那样你太累了。”成子嗔怪着。
　　 “累点没关系，只要你能吃好。”玉娟淡然一笑。
　　 吃完早饭，成子上班走后，玉娟收拾好房间，洗完衣服。然后，才开始化妆，穿上漂亮的衣裙，去老年大学上课，她学习声乐、舞蹈。这是成子让她去的，说她一个人在家寂寞。下午她回家做好晚饭，等成子回来两人一起吃。饭后，两人再一起出去散步。
　　 这样的日子，对于玉娟来说，是累着并快乐着，平静而幸福着。
　　 然而，两个月后，玉娟儿子的一个电话，打破了这种平静日子。儿子说他岳母生病了，要住院检查，朵朵没人管，让玉娟过去带孩子。
　　 玉娟一听，心里慌慌的，不仅担心亲家母的病，还担心儿子儿媳受不了这奔波操劳。
　　 可玉娟又舍不下成子，成子向她求婚时曾说过，自从五年前，他前妻生病后，整天家里、医院两头跑，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没办法，玉娟只好往返奔波。先是早上五点起床，为成子准备好早餐，继之从东城乘公交车赶往西郊去照看孙女，等儿子儿媳回家后，再赶回来。还要强撑着给成子做晚饭。还不到一周，人变得憔悴不堪，又黑又瘦。
　　 成子心疼她，让她在儿子家住下，说不用这样天天跑。
　　 玉娟怕成子有负担，假称儿子家房间太小不方便。
　　 成子想了想，又说让玉娟把朵朵干脆带到家里来，周末让儿子再接回去，这样她就能轻松一些。
　　 这个办法，玉娟何尝没想过，可以一起照顾到朵朵和成子，不是两全其美吗？但她一想到文怡，就很为难：“这样行吗？”
　　 成子双眼一瞪，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就这样定了。”
　　 听了成子这话，玉娟挺感动的。她想这也是暂时的，亲家母病好了，一切就归回正常了。
　　 三
　　 朵朵来了以后，像个小云雀一样，叽叽喳喳，在屋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奶奶长，一会儿爷爷短的，把个成子乐得都找不到北了。一下班，踏进屋门，先喊：“朵朵，朵朵！”见朵朵喊着爷爷跑过来，他抱起来就亲、用胡子扎，把孩子逗得嘎嘎直乐。陪朵朵玩够了，才一起坐下吃饭。晚饭后，他又和玉娟领着朵朵去公园散步。
　　 每逢周末，文怡回家前，玉娟都会安排儿子将朵朵接走。因此，文怡和朵朵不照面。玉娟的担心似乎成了多余的。可玉娟又为这样的生活感到不踏实，仿佛有一颗定时炸弹就藏在身边，随时都会爆炸。
　　 果然，亲家母被确诊肺癌的消息传来，使玉娟顿时感觉天都塌了。她愣怔了许久，泪流不止，真的无法相信身体健壮的亲家母，怎么就患了癌症？
　　 儿子说，他要和妻子一起照顾岳母，朵朵只有让玉娟照看了。
　　 一口答应儿子后，看着天真无邪的朵朵，又想到即将放暑假回来的文怡，玉娟仿佛如履薄冰，感觉怎么走都很艰难。
　　 文怡一到家，看到朵朵就皱起了眉头，她撅着嘴，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躲进自己房间，插上门不出来。
　　 朵朵好奇，走到门口，用小手去拍着门，喊：“姑姑，姑姑！”玉娟赶紧拉过她：“不敢拍门，姑姑睡觉了。”
　　 朵朵嘟着小嘴巴，不情愿地走开，一步三回头。那受了委屈的模样，真是让玉娟心疼不已。玉娟何尝不委屈呢？为了这个家，她已付出了全部精力，甚至，还有点低声下气。文怡还是如此抵触，让她不由得暗暗伤心，感到无奈之极。都和成子结婚了，住在这里也是光明正大的，却像寄人篱下似的。
　　 为了不影响文怡，她每天吃罢早饭，拿上玩具、零食，将朵朵领到外面去玩，做饭的时候再领着朵朵回来。
　　 为了能感化文怡，她经常买来她爱吃的鸡翅，排骨，黄花鱼做给她吃。每天做好饭，她都是站在门口，轻轻叩门，喊文怡出来吃饭。文怡走出房间时，都是仰着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玉娟一眼，坐下来，埋头就吃，吃完饭，撂下碗筷，像躲瘟疫似的，匆匆回到她的房间。
　　 有时，朵朵拽着她的衣襟，喊“姑姑，姑姑”，她也像没听见似的。朵朵就瞪着眼睛，仰头问玉娟：“奶奶，姑姑怎么不说话呀？”
　　 玉娟说：“你没看姑姑带了耳机在学习，不能说话吗？朵朵也不说话了。”
　　 朵朵乖巧地点点头，可她毕竟是个小孩子，一会儿就忘了。
　　 那天晚饭后，朵朵闹着要出门去，玉娟就领着她准备出门，可朵朵站在原地不走，嘴里喊着：“要爷爷一起去，要爷爷一起去。”
　　 “你没看见爷爷在忙吗？”玉娟见成子在打电话。
　　 “不行，我就要爷爷一起去。”朵朵跺着脚喊。
　　 玉娟气急了，就大声说：“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再这样，奶奶不要你了。”
　　 玉娟话音一落，朵朵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文怡 “啪”地一声打开房门，怒吼：“整天吱哩哇啦地吵闹，还让人活不？”
　　 玉娟愣了一下，既而，她赶紧弯下腰抱起朵朵：“对不起，我马上带她出去。”说完，就往外走。
　　 “带她出去，还回来吗？”文怡撇着嘴，斜着眼睛说。
　　 走到门口的玉娟，浑身一颤抖，像中魔法似的站在了原地，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文怡，你说什么呢？”成子冲到文怡跟前，大声训斥着。
　　 文怡仰起头，慢悠悠地，摇晃着脑袋：“我说什么，你还在乎吗？你还记得我吗？”她瞪着眼，用手指着玉娟，大声对成子说，“只从她来了后，你的眼里还有谁？”
　　 玉娟抱着朵朵，进出都不是。朵朵满脸惶恐，哭都哭不出来，不停抽噎着。
　　 成子见状想去安慰，文怡却更加变本加厉地大骂：“你以为你是我妈呀！你在我眼里连保姆都不如，你真贱，你是坏女人……”
　　 “啪”地一声，文怡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手指印。
　　 文怡捂着火辣辣的脸，呆愣愣地看着父亲，从没有动过她一手指头的父亲，今天竟扇了她耳光，还是为了那个老女人，她的肺都要气炸了。片刻后，她转身回屋，把门“啪”地一声插上了。
　　 成子看着自己的手，也愣住了。玉娟抱着怀里吓傻的朵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十多分钟后，文怡摔开门，拉着一个行李箱，眼里噙着泪水，急匆匆地向大门走去。
　　 “文怡，你干嘛去？”玉娟忍不住喊。文怡故意撞了一下玉娟，昂首挺胸地走出大门。被撞的玉娟顿时失去重心，为了保护朵朵，她的双膝狠狠地跪在地上。即使这样，她仍强忍着疼，喊，“快呀！快去把她拽回来！”
　　 “由她去吧！”成子没有去扶玉娟，他怔怔地看着门外，魂仿佛不见了。
　　 四
　　 窗外，漆黑一片，夜静悄悄的。玉娟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心上却像压了块大石头，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她没想到文怡会那样对待她，当时，她真想一走了之。可当成子打了文怡后，她的气一下子就消了，甚至还有点感动。至少，成子还在替她说话。
　　 此刻，成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可是，却没有平时的呼噜声。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玉娟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说也不合适。还有，往后和文怡将如何去相处？玉娟想着，想着，一夜无眠。
　　 第二天，见文怡还没回来，玉娟催促成子：“你得去找找她，看她在什么地方？一个大姑娘，外面那么乱。”
　　 成子说：“在她姨妈家。”
　　 玉娟“噢”一声，又说，“不行的话，我带朵朵回儿子家住几天？你让文怡回来，你们父女俩好好谈谈。”
　　 成子却说：“不能惯她那毛病，你不用管。她爱回不回。”
　　 听成子这样说，玉娟感觉他说的也有道理，文怡是有点不像话，那么大的人了，一点起码的礼节都不懂。
　　 可玉娟还是感觉，自打文怡走后，成子仿佛一夜之间变老了，眼泡肿胀，胡子拉扎，脚步缓慢，每天下班回家，话少了许多。吃罢晚饭，也不出去散步了，靠在沙发上望着电视里的节目发愣，有时玉娟喊他几声他都没反应。
　　 看着成子这样魂不守舍，玉娟很心疼：“你还是去把文怡接回来吧！”
　　 成子一扭脖颈：“我不去。”其实，他已经打过几次电话给文怡，劝她回来，文怡却说，只要玉娟和朵朵在家，她就不回家。气得成子浑身发抖，但说不出一句狠话来。他也知道，文怡她姨妈也对他与玉娟结婚有意见，有她撑腰，文怡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玉娟搂着朵朵早早睡下了，起夜时，见身边的床铺是空的。她好奇地打开卧室门，听见阳台上成子在说话：“你让她们走，不可能，我已经和人家结婚了。你让她走哪去？”
　　 “我不管，我和她们你就选择吧！等你老了动不了了，看谁管你！”
　　 文怡的声音在静寂的夜中，像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打到玉娟的头上。玉娟头晕目眩，她在墙上靠了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向卫生间走去。回到卧室后，她再也睡不着了，心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文怡这是在要挟成子，硬逼着自己走啊！难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付出，依然无法温暖她内心的寒冰吗？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玉娟年轻时，身材高挑，瓜子脸，杏仁眼，皮肤白皙，是远近有名的美人。二十岁刚过，上门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了，经父母精挑细选，相中了一个叫姚东的小伙子。姚东是大学毕业。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工资高，家境比较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