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骆的母亲住院开刀，落下了八万债务。这笔钱对于多数家庭来说算不上很重的负担，但对于小骆一家来说可就是天文数字了。小骆的家在乡下，父亲早逝，是母亲把他拉扯大的。他刚有了工作，妹妹正上高中。领导动了恻隐之心，发动全体员工为小骆捐款。动员会上，领导十分动情地阐述了一番大家庭温暖之后，当场掏出钱包，从中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散成一个半弧圆，举在半空扬了扬，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动作很慢却节奏感很强。
　　 在领导手举钱钞扬在空中的时候，实际上就把这次捐款的标准定下来了。领导是五百，那么，中层骨干三百，普通员工两百，这是不言而喻的，除了小骆和小姜两个刚进单位的人之外，人人都清楚。
　　 捐款的员工排成一队，经过会计处挨个掏钱，兼职秘书小毛（单位小，没有专职秘书）不断变换角度咔嚓咔嚓拍照。如果照一般的做法，公布一个捐款账号，捐款人往这个账号里打款，或者直接从工资上扣款，下面的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只是小毛说没有排队捐款的场面，摄影报道不好做，领导虽然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眉里眼里都是笑意，所以，还是采用排队捐款的做法。排在队伍里的小姜从钱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折成两折捏在手里，轮到他掏钱的时候，他将钱递给了会计。负责登记的会计展开一看，里面多夹着两张百元币，也就是一共四百元，就问道：“你要捐四百吗？”
　　 小姜不曾想刚才太匆忙多夹了两百，但钱已递到会计手上，也就不好意思再要回来，况且和小骆交情不错，好友有困难，理应多出力，就随口应道：“也行，就四百吧。”
　　 会计就将钱收进钱箱。
　　 表彰捐款的光荣榜很快在食堂门口的宣传栏张贴出来了。秃顶张看了一会儿，噗地一下笑了，说：“有戏——”
　　 旁边的跟屁虫问：“什么有戏？”
　　 秃顶张神秘兮兮地说了半句“有戏看了”，就走开了。
　　 跟屁虫似有所悟，马上跟着走了。
　　 从食堂出来的人三三两两聚拢在光荣榜前。小姜那独立于标准之外的四百元，成为众矢之的。“别看小姜刚来，脑子蛮灵光的，出风头了，当先进了。”
　　 “我看他聪明过了头。”
　　 “看来他早就盯上了那个空缺的科长位置了。”
　　 “我早就说过这家伙有野心，啊不，有上进心，你们还不信！”
　　 “我们辛辛苦苦十多年了，还没有……”说到小姜想占科长空位置，尽管是空穴来风、没有根据的事，但已经足够让这几个人义愤填膺了。
　　 “我们倒没有什么，领导会收拾他的，你等着瞧。”
　　 “不要说领导，就是小骆……”
　　 小姜从食堂出来了，这几个人就噤了声，小姜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走过宣传栏，在草坪边碰到了小骆。他和小骆两人大学毕业同时进这个单位，住在同一个集体宿舍，又都喜欢下棋，关系好的跟俩亲兄弟似的。此时小骆低着头背对着小姜站在草坪上，小姜拽起小骆的一支胳膊，邀请道：“走，杀一盘。”
　　 转过身来的小骆使劲推出一掌，将小姜击倒在地，将眼泪一抹，说：“你都成英雄了，谁还敢跟你下棋！”
　　 光荣榜前那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这边，还有人在窍笑——捂着嘴巴而没有发出笑声，上半身却抖动不止。而已经走到二楼的秃顶张正扶着栏杆，居高临下观看着光荣榜前和草地边发生的一切，不无得意地问跟屁虫：“怎样？”
　　 “英明。”跟屁虫答。
　　 小姜跌坐在地上，望着肯定受了委屈的小骆，望着光荣榜前和楼上那些盯着自己看的同事们，一脸茫然：我多捐款，我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