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男女巧比含奇韵(随笔)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诗歌描绘了这样一幅景象:宫女深夜痴痴久伫玉阶,乃至露水浸湿罗袜而不觉,其内心盼望君王临幸的情感是多么强烈,然而殷殷企盼全是空劳牵挂。李白的这首《玉阶怨》真的只是为宫女鸣怨吗?其实这何尝不是李白自己的写照。
李商隐的《无题》:“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这首诗看似写美丽的女子到了出嫁年龄却得不到如意郎君的眷爱之忧伤,实则隐喻诗人在仕途上满腔才智得不到君主赏爱的幽怨情怀。
看来这些写男女诗歌,其实却隐含着别样的情韵。读这类的诗,不但要读出词面的景象,更要结合作者的身世和经历,读出在词面背后的隐喻意象。
朱自清先生指出,后世的比体诗可以分为咏史、游仙、艳情、咏物四大类。而艳情诗则是以男女比君臣。当然我们在理解时还可把男女的喻体意象扩展一点。比如唐朝朱庆余的那一首《闺意献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看起来是描写的是洞房情趣,一位新娘子问夫婿化妆是否会取得公公婆婆的好感。而且写的完整自然,优美动人。然而作者的本意却暗蓄其中。原来这张水部是官为水部郎中,当时以擅长文字而又乐于提拔后进与韩愈齐名的张籍。朱庆余与之关系颇为密切,他的诗常常得到张籍的好评。于是它在参加科举考试前夕,写下这首诗,来征求张籍对自己文章的评价。
张籍没有沉默,挥笔也成一诗以《酬朱庆余》: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把朱庆余比作一位采菱姑娘,不只貌美,更是歌喉出众,抵得上万金。打消朱庆余“入时无”的顾虑。一献一酬,一问一答,珠联璧合传为佳话,至今依然令人吟咏回味。
说起来这位张籍水部才华确是不同一般,深知男女之比的种种奥妙,善于运用,不但来鼓励他人,就是在拒绝他人上也能机智地选用这种比体诗。
唐朝中期,权臣李师道,官封“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朝中宰相,且是当时藩镇之一,其势炙手可热。他表面臣服朝廷,暗中却联络党羽,图谋不轨,曾经幕后策划谋杀反对藩镇割据的大唐的宰相武元衡,以试探朝廷动向。为了实现他们的藩镇割据,他们拉拢文人和中央官吏,以结党营私。名声飞扬的张籍自然也成了他们的拉拢对象,可是张籍不愿入伙,又怕得罪李师道,不便明言,于是就写了一首《节妇吟》送给李师道: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全诗从字面看,这词句,这口气,这温情,这理性,这态度,这含蕴,活脱脱浮出了一位可爱可亲可钦可敬美丽温柔的年轻节妇形象,传达出深情绵绵。不少读者无不认为此乃男女相识恨晚之辞。其实这只是诗人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罢了,只是他巧用心思,运用一个异质同构的形象,张籍巧妙谢绝李师道的拉帮结派,委婉地向李师道表示了坚决不合作的态度。但用委婉的“寄托”手法而又能出之自然,不露半点形迹,也更见技巧的高明。李师道接到这样的《寄东平李司空师道》,也只有无可奈何了让张籍去当“节妇”了。从诗意看似乎是从汉乐府《陌上桑》、《羽林郎》脫胎出來的,但写得干练精妙,而且自出机杼,別具一格。
于此可见读男女艳情诗,还得找个“本体”解读解读,也许能在山重水复之中,柳暗花明又一村,读出更深一层的含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