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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散文·旗帜】生命中永远的绿


作者:刚子哥哥 举人,3469.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38发表时间:2009-08-11 16:20:59

在每个人的生命长河中,总会在一种自觉不自觉中有一些能够替代家园或者梦想之类的东西,它有可能就是你老家村头一堵伫立千年的青石牌坊,或是在你屋后一弯多情如梦的碧水流溪,它总是成为你任何一个梦境的背景,也是你生命步履里永远挪不动的根。这就如长城对于中国,足球对于巴西一样,郁金香对于荷兰,自由女神对于美国一样,让拥有它的人们注入了太多的情感和寄托。不管你承不承认,总是会有这种有形无形的东西牵绊着你我。
  
   而我的这种牵绊是在我老家前一大片曾经葱郁茂盛的板粟树林。这片板粟林曾经声名远播,别说是在当地,如果出门在外碰到老乡,问起我是哪里人,我也会很自然地告诉他们那片树林,而他们也总是知道似的点着头,尽管我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肯定只是一个模糊的方位。可是,就是这点亲切的感觉,也在几年前那令人心痛地失去了。
  
   那是当兵后的第一次探亲。久别故里的人再回家总是有一些急切感的。一路舟车之后,乡下老家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步行。我拎着包,归心似箭脚步如飞,双眼自始至终搜索着那片葱浓翠绿,那是我人生旅程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坐标,因为看到那片绿色也是看到家了。
  
   然而,我终究没有再看到那片可人的绿。当我满是疑惑地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发现只有成千上万的触目惊心或锯或砍了的树蔸和树桩,它们均眦牙裂嘴神状惨然,一个个被利斧劈断的树桩上还怵然竖着一起约莫一米来高的剑一样的木屑,那应该是巨大的树的躯体无可奈何地倒下去时撕裂的身体的一部分,它犹如当年太平天国战死的勇士肚皮或胸膛还插着一刃利剑一样悲状,我分明看得见它渗出的无色的血液。我的心似乎一下子将要衰竭,只感到喉头如被谁掐住一样,眼腔中也有种异样在涌动。我失魂落魄地走进家门,完全没有先前种意想中的兴奋。面对激动万分的父母,我只是淡淡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他们只以为我是舟车劳顿所致。
  
   第二天微明,我便又拾步来到那片状如惨烈战场的废墟。这里本该是一片美丽的绿色。而现在,排排行行惨白的树蔸树桩就犹如一块块无字的墓碑凄凉而荒静。在这样的季节,成千上万棵生长了几十年的板粟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粗壮的树干托着浓绿的树冠,大约应有了半个拳头大小的长着刺的粟果在绿叶中闪烁着对孩子们的诱惑。鸟儿们在这里宛唱,孩子们在这里嬉闹,劳作累了的人们在这里遮荫纳凉,进城或进山的过客在这里歇息怠脚。一阵风过,延绵上千亩的树林就会发出浑厚的涛声,我们小时候管这叫树在唱歌。这里曾是个博大慈爱的港湾,停泊着我童年无数梦想的舟船。在这里,我认识了杜鹃、百灵、啄木鸟、猴面鹰、蛤蟆、刺猬、獾猪等。在这里,我曾与一大群同龄的小朋友光屁股漫山地跑过,在灌木丛中拨寻各种能吃的野菌野果,有时拨到一条正在睡大觉的菜花蛇但惊叫着四散跑开。在板粟将熟未熟的季节,我们还会十多个小伙伴集团协作,放哨的放哨,作战的作战,避开势单力薄的守林大爷,用竹竿敲下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粟果,手捧着呼啸而去,居然也不觉得其利刺扎人。每每跟着母亲进城回来,眼睛便远远地寻找着这片曾有的葱郁,在我童年的心中,这里曾是家的标志,也是我人生的航站。看到这片葱郁,我便会力量倍增,腿脚更欢,即便是再大热的天,我也非得走到这里才肯歇息一下脚力。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消受着掠林而过的凉风,绿色的沁凉便会无私地拥我入睡。那份悠闲,那份惬意,那份自在,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如今想来,居然已是一份难及的奢望了。现实,只有这一排排一行行整齐静寂的树的残体在晨曦中淡淡而幽怨地看着我,似乎想凄婉地对我诉说点什么,是责备我的回来太晚了吗?我轻轻地生怕弄疼似的坐在一个被锯掉的树桩上面,犹如当年在田头坐在爷爷膝头上一样的感觉。我抚摸着它仅存的这点躯体,就如多少年前抚摸爷爷下巴如针一样扎人的胡茬样亲切。我所坐的这个树桩上面的一部分,我当年肯定也爬上去过,它的浓叶可以轻易地将我隐身其中而不被发现,也许当年我逃学时便是躲在这棵树上的,或许还曾躲掉过父亲的责打。此刻,它只有这可怜的短短一段还昭示着它曾有过的苍翠。我的耳朵中能听见这片树林中的个体在一棵棵地倒下去时发出的巨大的悲吼声,它们极不情愿而又身不由已地面对着对于它们狰狞的人们手中的油锯和斧头。一棵,两棵,伐木的工人们还它们的哭泣声中谈笑某个极其粗俗的话题。当最后一棵树终于吱呀着倒下时,他们如释重负,之后他们又极其残忍地锯掉它们的头、腿、手臂,然后就是脚趾头,手指头。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熟练,完全没有如我一样的负疚感。伐木的工人永远也感觉不到树痛苦,放倒一棵几十上百年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只有一种征服上的快感,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听不到树的哭泣声,也看不到的树的血泪。他们不懂,不懂一个缓慢生长了几十上百年的生命就那么轻易在片刻毁灭时的无情和残忍。他们只以为树是没有生命的个体。而我却听得见树的哭声,也感觉得到树的脉搏,我还和树说话,我童年的许多话就是最先和这片树林讲的,我的喜悦,我的忧伤,我的梦想,我的心愿,还有我初恋的烦恼,都瞒不过它幽深精准的目光。初中二年级参加全县演讲竞赛时,我便是在这片林子里练习,我一遍遍地朗诵着稿子,对面的林子便一声声地附和着我,我知道那是它们在和我说话,它们在纠正我那有点不标准的口音。当我举着获奖证书回来的时候,也是它们在村前第一个欢迎了我,那时风正拂过它们的头顶,我听得见它们如雷的笑声。而我当兵走的那天,正是初冬的第一场雪过后,那时这片无叶的林子为我送行时满头满脸的雪正在融化,一滴一滴,那是树的泪水。它们也知道,分别是一种残酷与凄婉。现在想来,那居然是诀别,初冬的那场雪其实已为这一切作了命运的注解,因为在我们湘西北,雪一般情况下不会来得那么早的,而我却无法感知,落泪的树或许早就是先知先觉了吧。遗憾的是,我居然没有能够在这里留下过一张照片。突然,我泪如泉涌。我知道,我已失去太多。
  
   终于得知,原来是村上为了还债务,村委会居然以一万块钱的低价将这片树林卖给了一个作木炭生意的人。我无法想象,区区一万块钱便决定了这片生长了几十年的生命。当我那些亲爱的树的肢体在狭小的炭窖中燃烧焦化的时候,村里那帮急不可奈地作出卖山决定的乡巴佬领导们是否经受过良心的熏烤。不!他们肯定不会,他们或许正围着桌子悠闲地打着麻将,那区区一万块钱也委实还不了多少债务。或许他们一顿饭便可吃去大半。他们原本就不懂生命的意义,他们只有积淀千年的无知、短视和愚昧,而那位拣了个大便宜的木炭生意人数着赚来的大把钞票时,只有一种世故生意人精明的狂喜。他的这笔生意无疑是成功的,他也只能以他的视角去考虑这一切,他无须负责,也无须遭受谴责,以此代价的那一大片绿色的生,他也可以完全视而不见。但是于我来说,他们毁掉的并不是一片物质意义上的树林,而是我赖以依存过生命的根基。就象余秋雨在新加坡看到众多华人的后代只会英语忘掉了汉语一样的悲哀。这片绿色的树林,哺育了我和如我一样出生在这片林子周围这代人的思想和灵魂。在外碰到许多同乡,每每拉起家常,嘴里总避不开这片曾经共有的绿色,就如中国人到了国外总要谈起长城一样顺理成章。有时遇到一两个经年没有回过家的同乡,当我告诉他们这片林子已被毁掉的消息时,一种神伤就会迅速掠过面庞,甚至于还会咬牙切齿地骂一句“败家子”。是啊,他们是败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家,我们共有的那个精神的家。相信我那些在外的战友、同学及所有接受过这片树林惠赠的人们,他们回家来时,无论是步行还是打车,他们肯定都会以这片绿色为方向和坐标,在告诉司机方向的同时也在告诉自已回家的方向。而当这片绿色蓦然失去后,他们肯定也会茫然一会,失落一阵,不同的是,有的人会马上再找一个新的标志来替代,而我,却总是顽固不化。于是,童年的那片绿色便成了我生命中永远的绿,也是我生命中永远的痛。
  
   几年没有回老家了,前不久回去看望一个本家的亲戚,颀然发现,就在原来那些树蔸树桩上生出的树芽居有已是两人多高,那片业已荒秃的山坡,一片新绿正勃然而生,一种绿的精神正在承前启后。(2003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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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一片绿片,它象征着家园,代表着亲人,而唯利是图的人们又怎能懂得它在你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一气呵成的文字,把情感倾诉得如此酣畅,把那片绿色诠释得如此深刻,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树的疼痛和作者内心的疼痛。文章呼吁人们尊重生命,叙述了一个沉重的主题。推荐。[编辑:侦察兵]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8113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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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侦察兵        2009-08-11 16:24:56
  读到了作者的泪水。也曾为一棵树哭泣。一样的气愤和疼痛。问好。
2 楼        文友:齐牛        2009-08-11 18:19:49
  那片绿色,已经融入血液,沉淀于骨髓,失去了它,那种痛可想而知。
淡薄名利,快乐人生。
3 楼        文友:蝶花逐梦飞        2009-08-11 21:15:18
  当心目中美丽的绿化家园失去了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痛心,痛心过后又一轮新绿等待萌发,想想现在人类是植树造林的多还是毁灭绿化的多,当自然灾害来临时悔恨已晚。为一些破坏自然的人痛心。
平凡简单的岁月,捡拾欢喜与忧伤,揉搓成希望的长青藤,月亮和太阳不经意走过,我便攀着它走向了高处,旖旎的梦深处,我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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