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字典(散文)
一直很敬佩我的小学五年级语文老师,产生这种心理不是在他教我们时,而是在我教书之后。
教书越入,越觉得这活很无奈。在学生眼中,老师神的虽不如西天如来,也可与孙悟空同列做齐天大圣,应该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出口成章、神机妙算的主儿。其实这些人也不过饮食男女,虽然吃的是香菜,未必就能放出夜巴黎香水味儿来,甚至转化的气味能将苍蝇这样追腥逐臭的家伙熏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学生的一个问题卡了你,要向他们有个交待,你就得翻许多资料。伟大领袖教育人们:要活到老,学到老。这话简直就是告诫当教师的吾辈,一边要教,一边要学,你说当教师累不累?有些人走上讲台没一年就悔青肚皮,应该与此有关吧。
开始教书就无奈。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学到高中没用过字典,那时见人家有字典,就觉得是大学问家。字典字典,仿佛武林葵花宝典,拥有它,那功夫一定了得!这样想去,等领了第一个月民师补助,嘛事不想,到书店买了一本《新华字典》。
怀抱字典,那心情甭说多激动,五月的阳光,跳跃在田野中刚开始染金的麦芒上,满世界的小麦都做了天地的娇儿了,充满奶浆的穗粒,经太阳一烘,溢出清甜滑润的乳香,随风撒开,惹得蜜蜂嗡吟,蝴蝶蹁跹。我想到,自己也可以做大学问家了。
将字典放在案头,有卡壳的字词就请教它,直觉得学问日长。原来做学问是这么容易的事,比点籽结瓜、插柳成荫容易,比点铁成金、养蚌育珠更容易。就凭着那本新华宝典,将没有译文参考的《黄生借书说》给学生“翻译“完了,心中一高兴,就唱;字典,我的字典,我已将你从书店买来,“爸爸”何时成为专家学者……
有一天,雨下得很暴,怕淋坏了字典,便放在了家里。偏生那天碰到一个陌生的字。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急煞我也!说要回家找字典。这时,一个平缓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读x音,是……意思,例如……,在《新华字典》第xxx页。”
我很惊诧,转了头去看,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我的小学五年级语文老师,我教书后,与他同校同办公室。人很单薄,脸色发黄,黑色衣裤,肚子也很腼腆,他能背字典?
他冲我平和地笑笑,给了我完全的信任,但我虽按照他说的教授,却又疑惑。中午回家,去查字典,果如老师所说,一字不差。
那是“赧"字,因羞愧而脸红。
从此,便五体投地地敬佩起老师。生字不识,便请教老师,他均能一一讲透。问到他何以对字典如此熟,他便淡然说:文革时,《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背熟了,再没别的书,唯剩一本字典,只有背它了。
我受到极大震撼。自己以前的作派真如撼树之蚍蜉、笑鸿之燕雀。做学问是不可浮华的,正如井中打水,如果桶漂在上面不沉下去,是很难打到满桶水的,又如移栽大树,树坑肤浅,狂风定会将大树推倒,至于一个人光拥有一本字典,而没有背字典的精神和毅力,是打不满水,也成不了参天大树的。
我的老师还在村小教语文,每次回去,总去看看他。他很亲切,比孔子离我近了两千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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