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从贵州来到双柳时才十七岁，又瘦又小，一头细软的黄发、营养不良的样子。
　　 那夜，喜庆的鞭炮响过以后，小燕子哭闹着要跟早她几年嫁过来的同乡姐姐回家。她说，我不喜欢炳生，他的模样比不上山里小伙子，他爸爸是聋子，妈妈是瘸子，这些我都不知道，姐姐你骗了我，你说他家开着小店的。姐姐安慰道，傻妹子，漂亮能当饭吃，我家那口子还比不上炳生中看。长相有缺陷、家庭条件差的人家才会娶我们山里穷地方来的女人。再说，炳生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自家打制的家俱拉到集市上去卖，这不就是开店嘛。一屋子的人楞眼看着两个嘀嘀咕咕的女子。小燕子平静了下来，众人开始散了。同乡姐姐松开小燕子不舍放开的手对小燕子笑笑，妹子，明天姐姐来看你。说着向傻立一旁的炳生使个诡秘的眼神走了。
　　 小燕子畏缩在房间的一角，她害怕眼前这个男人，可她逃不掉。她哭她喊，四周很静，静得没有一点回应。撕打中她做了炳生的女人。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躲开众多耳目，小燕子跑了。猫腰穿行在茂密的黄豆地里，似乎能听到不远处有汽车路过的声音，小燕子的心一阵狂跳：天一黑，我就能搭车回家了。她侧身躺下来，毛茸茸的豆叶紧挨着鼻翼散发出恬淡的清香，她大口吮吸着，像是回到爹娘身边，闻到了山涧气息。笑意凝上眉梢，她美美地做了个梦，梦见和姐妹们一块上山，一路上她们叽叽喳喳像群山雀，身后的背篓跟着笑得颤颤的。她是被一阵大呼小叫惊醒的，那叫声很是悠扬，像刚刚梦里姑娘们的声音。这里的人讲话真好听，她们也是结伴出来劳作的吧。她拨开黄豆叶，小心又好奇地探头张望。找到了，找到了。一阵欢呼雀跃，围过来一群男女。小燕子被抓了回来。
　　 众目睽睽下小燕子怀上了孩子。没人时，小燕子狠命地跺脚、跳跃，拍打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可小生命强硬地不肯离开母体，以自己微弱的胎动呼唤濒临灭绝的母性。小燕子哭了，难道这就是命？
　　 女儿出世了，粉乎乎的小脸，让小燕子疼爱有加。小燕子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都是嫁到这里的外地妹。姐妹们相聚时很是热闹，说些婆婆偏心眼儿，总拿她们当外人的话，当然也说些闺中趣事，从女儿身变成了小娘们，一点也没有了脸红心跳。什么不开心的事也都在这开怀的笑声中化解，于是各自回家带孩子、洗衣、做饭、下田地。
　　 小燕子的婆婆有张闲不住的嘴。难得开顿荤，婆婆说，筷头悠着点，男人出力气活呢。买包卫生巾回来，婆婆说其实用卫生纸也就够好了。富余粮食卖成了钱，婆婆说，存着呢，留着翻房子用。确实他们家的房子是该翻建了。房子就是主人的脸面，比起四邻，他们的家像是叭在四合院里的一口井。
　　 女儿四岁，会满地溜了，小燕子决然来到镇上一家酒店里做服务员，月工资三百元。三百元对小燕子来说是个很满足的数字，至少不用买什么都用开口向炳生要。生就小巧俏丽的小燕子很得老板娘的宠，常让小燕子意外地拿到些小费，这让小燕子感觉到钱其实来的很容易。
　　 两个月后小燕子失踪了。炳生四处找寻，花光了卖家俱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炳生心生悔意：其实她还是个孩子，比我小十多岁呢，要是平时待她好些，她也不会绝情离家的。小燕子回来吧，你在哪里呢？
　　 一年后，小燕子回来了。女儿看着变得年轻、漂亮的母亲竟有些陌生。小燕子带女儿上街买衣服、玩具还有好吃的，百般哄骗，带她去苏杭游玩。她让女儿称那个跟她们同行的年轻男子叫爸爸，叫了爸爸就可以留在城里读书了。女儿敌视地看着他，说了句小燕子能听懂的话，我的爸爸是炳生。那股深藏眉梢的倔强让小燕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不再勉强女儿。回到家，她跟炳生说我们的婚姻其实是无效的，因为我们没有结婚证。那晚，小燕子将侍奉过很多男人的温存付给了一份给炳生。
　　 这以后，小燕子也常回家小住，给女儿交学费、买衣服，有时也留些买农药、化肥的钱，但绝不多给，就像当初炳生卖家俱的钱从不经小燕子的手一样，她说积攒着将来翻房子用呢。她的话是真是假，炳生不想追究，将就着过吧。
　　 女儿十岁生日那天，小燕子带回来一大帮朋友，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买礼品、点蜡烛、放礼花，宾朋四座。小燕子把女儿的生日办的有理、有节、隆重、热烈。
　　 小燕子和她的朋友们都很年轻，披肩发、吊带裙，走上街很惹眼，很特别。男人们说那是最容易接近的女性，女人说那是小姐。不过庄人只认识小燕子，也就只知道小燕子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