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飘飘 ——相思引
梨花盛开的季节,是踏青寻春的季节,也是追思的时节。望着路边满是白花的梨树,望着地上飘落的片片梨花,想起了爱花的母亲,想起了给我无数温暖的母亲。
从我记清母亲的模样,便感受着母亲给我的温暖。东北的春、夏、秋都好过,到了冬天,格外寒冷。当老师的父亲,虽然每个月都有几十元的工资可拿,但好交好为又爱面子的父亲,从来就没把工资交到过母亲手里,全家八口人的穿、吃,便都由母亲养鸡卖蛋和卖一些小农作物来供给。母亲尤其喜欢斜纹布和唐绒布,供销社每到了新布,母亲都会拿着布票,前去扯上两块斜纹布或唐绒布回来,留作给我做花棉袄棉裤。在我的记忆里,我小时候的棉衣棉裤,就从来没有过套过外衣外裤,母亲只是把新做的棉衣棉裤的边边上,缝上一块柔软的旧布,脏了,就把旧布拆下来洗,然后再缝上。到了小学六年级,我的棉衣棉裤外面,才有了外衣外裤可套,而我一直渴望,能穿上母亲箱子中的一件棉大衣。那棉大衣是黑色斜纹布面,里子是蓝色平纹布带着白色的小花,棕色的羊毛领子,胸前有两排黑色纽扣,棉衣样子很大方的。从我记事的时候,就一直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到母亲一样的身高,我就可以穿那件大衣了。我不知道母亲是否和大姐、二姐也许过这样的愿望。那件棉大衣,是母亲结婚时的嫁衣,母亲一直没舍得穿,每到梨花盛开的季节,母亲都会打开箱子,把那件棉衣从红色的包裹里拿出来,我先穿一下,随后挂在院中的晾衣绳上,让太阳晒上大半天。
我上小学七年级的那年春天,母亲拿出那件棉大衣让我试试,衣袖不再遮手,却是短了两寸,衣扣系上,却也是紧绷绷地裹在身上。我大笑,母亲苦笑。单纯的我,体会不到母亲当时的无奈,傻傻地说,想穿时不让穿,让穿时不能穿。母亲随之大笑,笑出了眼泪。年上,母亲用那件棉衣,给我改成一件蓝色唐绒的棉大衣,我穿在身上,高兴地站在地中央,对着镜子一个劲地打转转,前照,后照,怎么照都觉着好看。二姐羡慕地摸着我的新棉大衣,喃喃地说着,真好,真好看,老妹儿,你不穿时,就借我穿穿,借我穿穿就行,我穿着也能正好……
那件棉大衣,成了我在同学中炫耀的圣物,同学们都羡慕做工和商店里的棉衣一样的好,商店里却买不到这么好看的大衣。我回家和母亲学话,母亲美丽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细缝缝,说,兰儿,好好学习,妈到时候给你买呢子大衣。
忠厚老实的父亲,还没来得及把我们的户口落到城里,一九八一年的八月,父亲发病只一个月便去世。我家陷入了农村没有地,城里不能领供应粮的困境,母亲和我每个月,只有教育局给的十五元钱的遗属费。母亲省吃俭用,秋天到临近的小八旗村的生产队地里捡地,春天挖野菜,第二年冬天,母亲央求二哥并带着我一起去了市里,花了一百二十元钱,按着我的身材买了一件蓝色翻领的长呢子大衣。一百二十元钱,在八十年代初期,虽然不是大数目,在我家实在不是很小的数目。母亲买衣服的时候说,兰儿,这件衣服咱俩穿,我死了以后,你要不嫌弃,就给你留着穿。我欣然应允,竟然在买回大衣之后,得到母亲的允许,穿着大衣逛了两天街。两天后,母亲就没再让我穿,每年,依然在梨花盛开时节晾晒一次。蓝色唐绒大衣,再也融不进我长高发胖的身体,那件蓝色呢子大衣,依然躺在母亲古老的箱子里。我上班后,花了近三百元钱,买了件澳毛大衣,买回的那天,母亲高兴地试穿了一下,说还好,就是有点长。我对母亲说,妈,要不你穿个新吧。母亲说,我又不出门,到哪里穿哟,要是坐在家里穿,被串门的邻居看见,还不说我精神有问题呀。母亲说完,开心地笑了,笑得眼里润润的。
一九九八年的秋,母亲因病去世,七十岁的母亲,就这样留下那件只试穿过一次的蓝呢子大衣走了。打开母亲的包裹,我看到了那件蓝呢子大衣,原样包裹上之后,收藏在我结婚时,母亲给我陪嫁的红色皮箱里,学着母亲的样子,每年梨花盛开的季节,拿出来晾晒一下。后来辗转到异乡,那只装着母亲呢子大衣的红色皮箱,就寄放在二姐家里。再后来,回到老家翻看箱子,却发现包裹有几处像似烤糊的样子,用手轻轻触碰,貌似烤糊处成了个洞洞。抱着侥幸心理迅速打开包裹,崭新的大衣后背,出现了几处烤糊处,用手一碰,也出了洞洞。那一刻,我的心也碎了,那个痛啊,难以言表,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接连不断地滚落出来,那件大衣是我唯一留下的,一件母亲的遗物,穿着大衣的我哭出声来。二姐安慰着说,衣服是母亲心爱之物,就让它随着母亲去吧,整个包裹都随母亲去吧,母亲会穿上完整的大衣的。
四月,依旧是梨花盛开时节,在满是繁星之夜的一个路口,那件大衣在星星之火点燃之后,慢慢燃烧起来,红色的火焰裹着蓝光跳跃着,我仿佛看见了,母亲在火焰的上方对着我微笑,眼里的泪花依稀可见,一阵暖流和酸意涌遍了全身,我大声地喊着,妈妈,你那边冷吗?妈妈,我给您送衣服来了……喊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喊声似乎震落了满树的梨花,莹莹的梨花漫天飞舞,天上的星星闪烁,地上的火苗随风摇曳,思念的泪在飘落,眼前的母亲不见了……
母亲永远地走了,把勤劳、善良、坚强留给了我,把温暖和思念留给我。每当梨花盛开的季节,我尤其想母亲,想着母亲给我做的花斜纹的棉袄,想着母亲用她的嫁衣,给我改做的蓝唐荣棉衣,想着母亲省吃俭用,用攒下的钱买的蓝呢子大衣,想着母爱的伟大,想着和母亲说句话:亲爱的妈妈,您的儿女生活都好了,您别再在那边节省了哟……
如今,老家里小学的女同学,几乎都有一件貂皮大衣,我在三年前花了两万元钱也买了一件。身在异乡的冬很暖,穿不上貂皮大衣,我想买大衣的时候,就是想着母亲而买的,是想回老家的时候,穿给天上的母亲看的,也好让母亲别再惦记着我。即便挂在衣柜里,也是对母亲的一份告慰。在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学着母亲生前的习惯,仍然不忘把大衣拿出来晾晒一下,那是母亲传承下来的习惯,是母亲留下的暖,是我对母亲深深的爱和永远的怀念。
文中流淌的亲情真挚热烈,读后很难忘记,赞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