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晨光刚刚把窗户纸抹白，他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就在穿衣镜前试新装,一套黑色的西服。是小女买给他的生日礼物，昨天下午送来的。
　　 比他还要起得早的老伴正在厨房里煮红枣鸡蛋糖水。鸡蛋是昨天晚上已经煮好了，剥过壳的。乳白的鸡蛋，配上红红的枣子，在锅里翻过来腾过去，煞是好看，大火滚了几滚后，她就把煤气火拧小，改成文火慢慢地炖着。
　　 “咦，这老头子今天生日兴奋地睡不着啊？早早就起床穿衣打扮了！”老伴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他在镜子前扭来摆去，忍不住打趣道。
　　 “哪里呀，我的腿昨天晚上火烧火瞭地疼，哪里能睡得着吗？”他说。
　　 他的双腿静脉曲张很多年了，一直没有钱去治疗，现在不能多运动，运动多了就肿胀，就疼痛！
　　 “要不，今天趁着儿女们都回来了，商量商量，看怎么来治一治？让大家每人出一份钱来把你的病治了？”老伴提议道。
　　 “算啦，算啦！不要说，不要说。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不要又闹得不开心！”他冲老伴摆了摆手。
　　 他有五个儿女。大儿子在本县做生意，虽然有钱，但是大儿媳妇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一有个不顺心，就跑到老两口门上闹个鸡飞狗跳的，惹了她那个马蜂窝，老两口别想有安静日子过。二儿子在邻县某中学当校长，只管过自己的安逸日子，父母这边没有事情是轻易劳不动他的大架的。大女儿远在南方打工，还有一双儿女正在读大学，经济上正当吃紧的时候。二女婿已经下岗，靠二女儿一个人的工资供养外孙女读书，经济也不宽裕，小女儿远在市里上班，虽然不至于不管老两口的事，但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一样，老两口也不敢给她添麻烦。儿女们都不容易，找谁呢？
　　 一年中他只记得有三次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个饭，一次是过年，另外两次就是他们两个老家伙的生日，就是这样人也回来不齐，南下打工的太远，车票又难买，很少能赶得回来。
　　 鸡蛋红枣水煮好了，老伴给他端来一碗：老头子，你先吃着，我给大儿媳送去一碗。老伴说完，就提着保温盒颤颤巍巍地出门了。
　　 他打电话给小女儿，说：“回来吃早饭，你妈炖的有鸡蛋红枣水。”家里的两房一厅太窄了，小女儿昨夜住酒店去了。
　　 小女儿说：“不回来吃了，酒店有早餐供应。”然后又问他中午饭订在哪家酒店。
　　 都不回来，他只好自己吃了。
　　 吃完早餐，他把中午要喝的酒从房间里拿出来，在客厅里一一摆好：两瓶红酒，是给女儿和儿媳妇们喝的，两瓶白酒，是给儿子和女婿们喝的，外加一盒金装的加多宝，是给孙子孙女们喝的。看看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他就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儿孙们上门来给他拜寿。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儿孙们一个也没有上门。老伴早已等的不耐烦了，早上又起得早，忙了半天也累了，就说：“老头子，我上床躺一会儿，十一点半再叫我。”
　　 眼看着十一点半也快到了，儿孙们还没有一个上门，他有点着急起来，一一拨过电话去，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不到他这里来了，中午会直接去酒店。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这班兔崽子们一个劲地追问中餐订在哪家酒店呢？
　　 十一点半，老伴起来下楼推来一辆破三轮车，把酒水装上，先送到酒店里，好在酒店不远，就在小区门口，老伴一会儿就回来了。老两口锁上门，互相搀扶着向酒店走去。
　　 十二点钟，人都到齐了。丰盛的菜肴端了上来，酒满了起来，杯子端了起来，生日快乐的歌谣也唱了起来，一幅多么欢天喜地，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一个半小时后，酒足饭饱，曲终人散。二儿子开着车载着全家支溜一下开跑了，大儿子一家三口各自骑上电动车也呼啦一下开跑了，从南方赶回来的大女儿也钻进小女儿的车里跟着支溜一下也开跑了，二女儿坐上二女婿的摩托车呼呼地开跑了，只留下老两口手里提着剩下的两瓶酒互相搀扶着往回走。
　　 “这班熊孩子，只知道扔下两个钱，吃完喝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没有一个人开口问一声老头子的身体怎么样啊？有没有病有没有痛啊？”回到家里刚坐下，老伴就忍不住埋怨。
　　 “算啦，算啦，不要说了，我今年都76啦，土埋半截的人啦，活一天算一天，不要再去麻烦孩子们啦！”
　　 “好，好，好。我不说。那我问你，老头子，你今天生日快乐吗？”
　　 “快乐，快乐！”他在客厅里手舞足蹈地说。
　　 “你个死老头子，今天又喝醉了，来，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会。”
　　 “好吧，好吧，不过要记得四点钟叫醒我啊？”
　　 “叫你干什么？下午又没什么事，你就多睡一会儿呗。”
　　 “那不行，我等一下还要打电话问一下孩子们都有没有到家呢？”说完，他把手机端端正正地在摆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