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在沙船上汗流浃背地装卸河沙的张勇，听到不远处自己衣服里的电话铃声在响。他忙走过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老家的妈妈打过来的。
　　 随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张勇的脸色开始变化，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悲怆。
　　 张勇昏头胀脑地请好了假，赶紧给在拉链厂打工的妻子刘颖打过去电话，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让她赶紧请假，准备连夜赶回家。
　　 等刘颖慌慌张张的请好假，整理好回家的物品，还没来得及伤感，已经快深夜了。他们赶紧的跑到车站，买好了车票，站了漫长的十六个小时，回到了家乡。
　　 随着病房门的打开，小希望的主治医师甄医生走了进来。
　　 “甄医生叔叔，您好。”小希望欢快地伸出手来向甄医生摇了摇。
　　 “小希望，你好。头还疼吗？”甄医生走近小希望，关切地问。
　　 “奶奶、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就不疼了。真的，甄医生叔叔，现在就不疼了。”小希望快乐地偎依着奶奶，左手拉着爸爸的手，右手拉着妈妈的手，两只大眼睛在闪着兴奋的光亮，一脸的幸福。
　　 甄医生仔细地查看了小希望的眼睛，舌头等，又详尽地看了看记录，微笑着对小希望说：“要按时吃药，安安静静的休息，知道吗，小希望？”甄医生摸摸小希望的头。
　　 “嗯，甄医生叔叔，我知道，也保证做到。”
　　 “真乖，小希望真是一个好孩子。要有什么不舒服，就叫甄叔叔来，好吗？”
　　 “嗯，谢谢甄医生叔叔。”
　　 “那甄叔叔去看看别的病人了？”甄医生向小希望点点头。
　　 “甄医生叔叔，再见。”小希望向甄医生挥挥手。
　　 甄医生想回小希望一个再见，可他忍住了，把刚要抬起的手，放回大褂的衣兜里，没有回复。
　　 甄医生给小希望掖掖被子，转过身，低声地对刚刚赶回来，一身疲惫的小希望的爸爸和妈妈说：“二位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张勇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看看刘颖，两人都没说什么，随着甄医生来到走廊尽头的住院部主任办公室。
　　 “奶奶，怎么爸爸妈妈刚来，甄医生叔叔就把他们叫去了？”
　　 “甄医生第一次见你爸爸妈妈，可能要认识和熟悉一下吧。”
　　 “噢，得让爸爸和妈妈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小希望点点头，明白了。
　　 奶奶一边和小希望聊天，一边十分担心的张望着门口。
　　 二、
　　 张勇和刘颖带着一脸的沉痛从甄医生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刘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叫着小希望的名字大声的哭起来。
　　 张勇急忙小声劝解：“这是医院，刘颖别哭，别让小希望听见，在庭廊里哭也影响、影响……”劝着劝着，张勇也控制不住自己，跟着放声痛哭起来。
　　 一些病房的病人闻听哭声走了出来，有许多患者都认识小希望。他们向这对年轻的夫妻投过来同情与惋惜的目光。
　　 奶奶听见哭声走了过来，低声严厉地说道：“你们两别在这里哭了，好好去陪陪孩子吧，以后有你们哭的时间。”
　　 张勇和刘颖强压着悲痛，擦掉眼泪，走回病房。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小希望正在慢慢的想坐起来。刘颖急忙跑过去，扶着小希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妈妈，甄医生叔叔叫你们去，是说我的病吗？”
　　 “嗯。”刘颖把被泪水洗过的脸颊，紧紧的贴在小希望的头顶上，不住地吻着他：“乖儿子，妈妈的小希望。”
　　 “甄医生叔叔怎么说我的啊？”小希望催问着。
　　 “医生叔叔说，没多久，我的小希望很快就要出院了。”刘颖十分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小希望高兴地喊起来：“奶奶，奶奶。”
　　 “乖孙，奶奶在这。”奶奶走到小希望跟前，拉起小希望的手。
　　 “奶奶，甄医生叔叔不我让下地也不让我走远，我回不了家。您回家帮我把我的书包整理一下好吗？我一出院就得要到学校去补习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呢。”小希望显得既十分兴奋又十分担心。
　　 奶奶紧紧地抿着嘴，强挤出笑容：“乖孙，奶奶这就去，奶奶这就去。”
　　 没等走出病房门，奶奶已经哭成了泪人。
　　 “妈妈，你是不是流泪了？是您看到我有病，心里累的吗？妈妈，我知道，大人们都说看病人是最累最痛苦的了。”小希望擦拭着刘颖湿润的眼睛。
　　 “妈妈没哭，妈妈也不累。”刘颖的嘴在剧烈的颤抖着。
　　 “去走廊转转吧。”张勇怕妻子会控制不住哭起来，忙过来说道。
　　 刘颖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就走了出去。
　　 “爸爸，妈妈怎么哭了？”小希望也有些难过地问。
　　 “没什么，妈妈可能是坐长途车坐得有点点累，再加上屋里头有点闷，妈妈出去走走就好了。”
　　 “爸爸。”
　　 “怎么了，小希望？”
　　 “我能在您的怀里靠一会吗？”
　　 张勇紧紧地把小希望揽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是不用爸爸妈妈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上班挣钱，我就能天天看见爸爸妈妈，奶奶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都是爸爸不好，把小希望一个人扔在家里。”张勇愧疚地看着小希望。
　　 “爸爸，您知道什么是最幸福的吗？”小希望抬起头，看着爸爸。
　　 “什么是最幸福呢？”张勇疼爱的看着小希望。
　　 “就是有奶奶，爸爸和妈妈都在自己在身边的时候，那是最幸福的。”
　　 听到小希望的这句话，张勇的脸在痛苦地抽搐。
　　 “爸爸，您不舒服吗？”小希望看着爸爸突然变化的脸问。
　　 “爸爸很好，乖乖。”张勇感觉五脏都在涌动。
　　 这时候刘颖走了进来，看到这情况，拍了张勇一下，示意他出去。
　　 “乖乖，爸爸先去下卫生间，一会就回来。”说着，张勇将小希望扶靠在床头上，急忙的跑出病房。在走廊上，张勇靠着墙，抽泣着，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落下来。
　　 “妈妈。”看着爸爸走出去，小希望叫着妈妈。
　　 “乖乖。”刘颖过来轻轻搂住小希望，脸颊贴在小希望的额头上。
　　 “妈妈，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说吧，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妈妈都会答应你。”
　　 “这次回来，和爸爸多陪我几天，等我病好，上学了，你们再走好吗？”
　　 “不走了，妈妈再也不走了，妈妈会一直陪着我的小希望。”刘颖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滴下来，落在小希望稀疏的头发上。
　　 “妈妈，是不是我的病要花好多钱啊？”小希望突然问刘颖。
　　 “没花多少钱，乖儿子别去想这个。”
　　 “他们说，有的大人得了像我这样的病，为了看病把房子都卖了。我可不想买房子看病，要不，奶奶和我住哪啊？”
　　 “乖儿子，放心，我家小希望的病是不会卖房子的。就算是卖房子，能把我的小希望治好，妈妈也会去做的。”
　　 “我觉得隔壁六号住的的琴琴阿姨说得真对。”
　　 “琴琴阿姨怎么说的？”刘颖悄悄的擦擦眼泪。
　　 “没钱，还得什么病啊？”
　　 “病，不是有钱没钱，都会得的。有病就要看，看病就要花钱，看好病再去挣钱啊。”刘颖抬起小希望的脸，深情的看着他。
　　 “那多累呀妈妈。”小希望用十分瘦弱的手摸摸妈妈的脸。
　　 “为了我的小希望，妈妈再累都愿意。”
　　 “咳。”小希望叹了口气。
　　 “乖乖，怎么叹气了？”刘颖赶忙的问小希望。
　　 “要是我不得病该多好。”小希望一脸的凝重。
　　 “这也不是你要愿意的啊，人人都会得病的，乖乖，别难受。”
　　 “我要是不得病，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奶奶的护膝也就早买上，也不用再腿疼了。我都答应一定要给奶奶买护膝的了。”小希望的心里很难受。
　　 刚迈进一只脚，准备进房间来的张勇，听见小希望的这一句话，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三、
　　 护士进来给小希望测量了一下体温，拿出几片药给小希望服下，笑着赞扬了小希望一句，就走了出去。
　　 “乖孙，别生奶奶的起气，是奶奶早上心情不好，所以给你发脾气，嫌你不吃饭，把你的书都抢来扔到地上。这都是奶奶我不好，奶奶不该向你发火，原谅奶奶吧。”
　　 小希望看着内疚的奶奶，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说道：“奶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不知道呢？”小希望摸摸奶奶的白发：“奶奶，您以后能不能说点我能知道的事啊？比如，比如，那天，我看见墙上有个苍蝇，我用蝇拍使劲的一打，结果呢？”
　　 “结果，蝇拍挂在钉子上了。”奶奶忍住内心的酸楚，笑着回答。
　　 “我的奶奶真聪明，真棒，回来奖励奶奶怪味胡豆。”
　　 “乖乖。”奶奶紧紧的抱住小希望，眼泪在小希望的身上不停的滴落着。
　　 “奶奶，让您猜一个东西。”小希望兴奋的叫着。
　　 “什么东西？”看着小希望，慈祥地问。
　　 “奶奶最需要的，奶奶最有用的。这个在我被窝里藏着。奶奶猜猜？”
　　 “嗯，在我乖孙子的被窝里放着是吗？我猜到了，电视机。”
　　 “不对，电视机那么大，被窝里能放下吗？。”小希望笑了起来。
　　 “嫌太大了，要猜小的，那就是鸡蛋了？”
　　 “嘻嘻嘻，奶奶真逗，鸡蛋还要奶奶猜吗？不对。”小希望笑得更甜了。
　　 “那，那是什么呢？噢，对了，是奶奶的老花镜了？”
　　 小希望笑着摇摇头。
　　 “奶奶真笨，这么简单都猜不出来了。那我的乖孙，给奶奶透漏透漏机密怎么样？”奶奶用手指点点小希望的鼻子尖，故意神秘地问。
　　 “当当——当！”小希望嘴里奏着音乐，从被窝里拿出一对包装精美的盒子来，递给了奶奶。
　　 奶奶接过来打开一看，一对护膝。
　　 “是爸爸买给您的。”
　　 奶奶的眼泪唰的一下夺眶而出：“奶奶什么都不需要，奶奶最需要的就是我的乖孙子。”她一把抱住小希望，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奶奶，您为什么哭啊？”
　　 “奶奶是看到乖孙给的最珍贵的礼物激动的。”奶奶掩饰道。
　　 “奶奶，人为什么老是犯困，老是想睡觉呢？”
　　 “太调皮，太贪玩，累着了，都会犯困想睡觉的。”
　　 “那我出院以后，就不能再贪玩调皮了。”
　　 “为什么呢？”
　　 “容易浪费大好青春时光呗。”小希望朝奶奶做了个小鬼脸。
　　 “真是一个小大人精。”奶奶爱怜的捏捏小希望的已经没有肉的脸蛋。
　　 “奶奶，我真的是好困好困。”小希望强睁着眼，很疲乏。
　　 “乖乖，困就睡吧。”奶奶轻轻地抚摸着小希望的额头。
　　 “奶奶。”小希望转过脸来看着奶奶。
　　 “嗯，怎么了？”
　　 “死是什么啊？”
　　 小希望的问，让奶奶的心头一凛，感觉浑身一阵冰冷。她不想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
　　 “就是睡着了，要睡很长很长的时间。”
　　 “奶奶，我要是睡着醒不来怎么办啊？那个小兰姐姐不就是睡着了，再也没醒来，她的爸爸妈妈都急哭了。”小希望指指对面空空的病床。
　　 “乖乖。”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要是也像那个姐姐一样睡着了，奶奶会哭吗？但我不想看见奶奶那样地哭。”小希望把头靠在了奶奶的身上。
　　 “奶奶的小希望睡着了，奶奶不会哭，奶奶一哭，就会吵醒我的小希望的。”奶奶的心就像被万根针扎着一样，在流着血，很痛很痛。
　　 “奶奶，我可以拉着您的手睡吗？”
　　 “可以，奶奶的小希望。”奶奶把小希望的枕头放好，安置小希望躺下来，把手放在小希望的手上。
　　 “奶奶的手好暖和哦。”小希望用手在奶奶的手上无力的摩擦了几下。
　　 “你睡着没活动，手就会凉一点，等病好了，活动活动，全身就发热了。”奶奶用两只手捂住小希望一双冰凉的手。
　　 “嗯，等我得病好了，就多锻炼，让身体棒棒的，等冬天的时候，我也可以给奶奶暖手了。”
　　 “真乖，奶奶等着我的乖孙子冬天给我暖手。”奶奶哽咽着，轻轻揉摸着小希望的手。
　　 “奶奶，我困得睁不开眼了，我睡一会，就一会，好吗？”
　　 “睡、睡吧，乖、乖。”泪水迷糊了奶奶的眼睛。
　　 小希望紧紧抓住奶奶的手，满脸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四、
　　 天，阴沉沉，飘落着濛濛细雨。
　　 奶奶跪在地上：“为什么啊，老天爷，小希望才那么小，那么懂事，就这么让他离开了我们。观音菩萨，你怎么也不显显灵啊，那么多的冤孽你不收，为什么要收我的乖孙小希望啊。老天啊，你还回我的小希望吧。”
　　 奶奶苍凉的呼喊声，在旷野里，久久地回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