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呀，记忆的种子，到底什么在改变着人生轨迹？答案到底在哪里？
　　 ——题记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覃庆儿，因为他是国庆节出生，庆儿有喜庆的意思。父亲是个水泥工，在覃庆儿高考前夕，在工地不慎被搭顶棚用的铁桶给撞击，头破了，血飞四溅，再也没有抢救过来。于然他就成为家里的唯一的男孩，他下面还有一对小他五岁的双胞胎的妹妹。平时成绩一般般的他，高考的成绩也正常发挥，490分的成绩刚刚好可以读大专。他很想读，但看到那泥土四处飘、屋檐上的木头挂满蜘蛛网的家，他就忍住了。
　　 母亲因他是家里的唯一的火种，从小就很宠他，虽然她也爱两个双胞胎的女儿，但始终那爱是抵不上对儿子的。有什么好吃的，她都要先给儿子留一份，多余的才分给女儿。在母亲的精心栽培下，他茁壮成长，满身都是肉，胖嘟嘟的，与那两个吃再多也不长肉的双胞胎妹妹形成鲜明的对比。但这样苗条的身材，也是女孩们情愿要的呀，她们乐意母亲这样做，因为哥哥是家里的顶梁柱。
　　 就此母亲曾经跟她们说过：哥哥以后要成家立业，所以很多东西要让着他，女孩子长大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在娘家要矜持点。那时候，她们也不过七八岁，但她们看到母亲眼里分明有泪珠在打转，她们很乖巧，对母亲说了很多好听的话。母亲答应她们，给她们读完初中，才出去打工。从五岁开始她们就跟着母亲踏踏实实地干着农家女孩儿该做的事，洗衣、做饭、种菜、种田，姐妹俩也做得头头是道，只因为她们是农民家的女儿呀。
　　 覃庆儿上大学的那年，俩妹妹不过上初二，又遇天旱，十多亩的稻谷几乎颗粒无回。
　　 虚胖的身体，这回没有多余的活干，让他原本不结实的肥肉显得更加臃肿了。
　　 覃庆儿是村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虽说不是考了什么重点大学，但竟考上了，就不管什么重点不重点的了。而且像他这样的年纪的男孩，在村里几乎是不能见到的，他们大多出去打工了，有些留在家里，尽是小混混，又有父母的宠爱，整天骑着父亲或者踩着自己上学时候踩得单车，四处乱逛。有时候手脚不干净，饿了就偷别人家地里的番薯或芋头，然后跑到深山某处平坦的凹窝里烧烤。故经常会听到吵架声，但稀稀拉拉的，在微风的怂恿下，渐渐消失在山林里。那些小混混也很识货，或许是从小在这片土地长大的缘故，他们对哪些地是谁家的了如指掌。他们也有怕的人，一般他们也不敢偷恶人的东西，其中，他们知道村里的最出名的一个叫覃关三泼妇，惹了她，就不得有好下场。她可以与你没完没了地吵下去，同一句话她可以说几千遍也不腻。一次村里另一个恶霸覃材因放牛把她的番薯苗吃了一个背篓大的位置，她竟然兴冲冲地拿着尿勺从家里的尿缸勺来尿，泼在正准备骑车赶集的覃材身上，结果被覃材狠打了一顿，幸好有其他人的阻止，不然可能就要酿成悲剧了。
　　 所以，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惹这对人，十多岁的小混混自然也没有这胆识了。
　　 偶然的那些吵闹，会因为彼此的妥协而终止。所能听到的，尽是淅淅沥沥的，不着边际的一些头头是道的道理。当然那些小混混因为没有见过世面，胆还没有外面世界的混混那么明目张胆。在村里无聊，饿了就找吃的。他们偷东西也不过为了解决温饱问题解解馋罢了。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听父母的话来着，或者可以说他们不过是一群不谙世事的野孩子。村长说好给覃庆儿一千块的奖学金，但后来不知何种原因，说上面没有钱拔过来，便不了了之了。母亲大叹命运的悲凉，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接近了，而需要的三千块的学费，还遥遥无期。
　　 一天晚上，在餐桌前，“庆儿，不是妈不给你上呀，只是到现在……”母亲哽咽了。但他始终保持沉默，幸好有两个乖女儿在身边安慰。
　　 “哥，你就不能说句话吗？让妈放心吗？我跟琪儿可以不读，挣钱。但事到如今，眼看就要开学，你还是跟以前那样沉默，又不肯出去打临时工，差不多三个月，学费可是赚得来的。现在什么钱都没有，稻子无望了，家里的那两头猪又是皮包骨的，怎么卖也卖不到三千呀？”大女儿粉儿几乎要哭了。
　　 “我自己想办法去，不要逼我，我自有办法。我在录取通知书上看到了缓交学费的规定，可以分期交，去的时候，我会把一切弄好的。”“那就好，这样就不用那么紧了。我算了一下，过年我们有鸡鸭和猪卖，加上卖些花生，凑合着应该可以到三千的。”刚刚还愁眉苦脸的母亲，听到儿子这样说，竟然美美地痴想着，那满布黄泥土的脸在微黄的灯泡映照下浑浊得像咖喱块。
　　 看到母亲笑了，两个女儿也痴痴地跟着傻笑。
　　 他把缓交学费的理由填得满满的：
　　 尊敬的学校领导：
　　 您们好！我是来自XX级机电系的新生覃庆儿，因家境贫寒，家父早逝，留母亲，妹妹和我相依为命。家徒四壁，加上今年大旱，稻子颗粒无收。母亲又体弱多病。无法一次性交齐昂贵的学费，故需要缓交学费。
　　 望学校领导的批准！2004年9月1日申请人：覃庆儿
　　 跟覃庆儿一起申请缓交学费的还有很多人，但在衣着看，要数覃庆儿穿得最邋遢了。一条要用绳索系住，如蛇皮袋般粗糙的洗得发白的裤子，那是父亲年轻时候在工厂打工买的，由帆布制成，上衣就是父亲当年穿得白衬衫，由于覃庆儿比父亲胖，又比父亲高一点，所以若不是肥大宽松的帆布裤的掩盖，恐怕是要献丑了。但这算是覃庆儿穿得最体面的衣服了，平日在家里，他穿得那些尽是布满花花绿绿补丁的烂旧衣，却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跟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一看就知道是乡巴佬了。对此，他覃庆儿想，来到这里有一日我一定要翻身。我恨这些有钱人，我恨，我一定要比他们有钱！覃庆儿知道从今天起，他就是大学生了，他可以为所欲为地做自己的事了。什么事？认真学习，不可能，我高考前那么拼，也才拿那么一点分数。不，我要活得潇潇洒洒的，我要让别人看得起我！
　　 我不能输给别人，一切要随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对，覃庆儿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但可以上大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不容许别人看不起自己，尤其是比自己有钱的人。他恨，为什么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但他没有理由去恨父母，他们已经对他很好了。有饭没菜，有布衣无新衣，有草鞋无皮鞋。这些不过是乞丐的生活，我不是乞丐，我要翻身。
　　 每天上课尽想着如何翻身，这样的想法一点点的侵蚀他原本透明的心，欲望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心灵。每个周末都会出去做兼职，派单、服务员是他最常做的两种兼职。每次把赚来的钱，一个星期不到就花光了。他很能吃，一顿要五两米饭、两个荤、一个素。
　　 但即使缺钱，他也不会向母亲要。除了学费，那是母亲答应过他，她会帮他交齐的，他只管他的伙食费就够了。
　　 由于孤僻奇怪的性格，班里的人都不喜欢跟他说话，他总是一副狰狞的样子看着大家，甚至老师也一样。他不爱说话，在宿舍就一个人看书，桌子上床上堆满了从图书馆借来的言情小说、武侠小说。
　　 “妈，学校现在催得急，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把学费交了。”大二的下学期，刚刚过完年回校，依照往年，本来可以拖到五月份交齐的。但今年新调来一个教导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都搞得水深火热的。刚刚到学校那天，班主任就打来电话说学费的事，说学校这边今年催得急，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好让覃庆儿有所准备。
　　 覃庆儿听到这样的事，心顿时拔凉拔凉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老家的母亲打电话说这事。其实他心知肚明，年前，小妹琪儿不幸得了胃癌，前前后后花了十万多，但最后还是去了天堂。原本可以维持生计的家，如今是负债累累的，哪里来得钱。二妹在工厂打工一个月也不过2000块，按这样的算计，不吃不喝还小妹冤枉债也要四五年呀。而今母亲小病杂病多，家里那十多亩地差不多荒废掉了。
　　 “你可不可以问你老师缓后一点呀？等粉儿发工资就拿给你。”电话里的母亲，听到这消息，安慰他说道。
　　 “好，我会跟她说的，我挂了。”他兴冲冲地跑去跟那个头发自然卷、戴着一副银白色丝杠眼镜大妈型的吴老师。那时的吴老师并不太了解这个学生，只知道每次缓交学费的名单上，总会出现他的名字。她看过他写缓交学费的原因，但一看覃庆儿，就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呀。直到那次覃庆儿的母亲过来学校帮儿子交学费。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还是五六十年代的模样，裤子是用绳子绑紧的那种。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个学校不是我开的。上面怎么说，我也只能照办了。但我是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事的，给你期限就在这个月内吧。行吗？我不强求，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判断的。你也不能老拿你家里的经济情况来说，你自己也要对你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既然读了，就要读书的模样，但老师却没有看到你跟以前有什么改变。有些话我也不想多说，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覃庆儿没等老师说就走了。
　　 他讨厌别人给他洗脑，我妈都没有那样说过我，你只是我的老师，有什么资格教导我？没资格！覃庆儿叽里咕噜地对自己嚷嚷道。
　　 这次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去电子阅览室，现在他渐渐熟悉网络的那些东西了，他只想找人聊天，其实年前，他在网上结交一个“女朋友”，在深圳的，回家前还特地跑去看望她。
　　 那女富婆因为寂寞，想找个小白脸来陪自己过过开心的日子。富婆的老公出车祸死了，女儿也嫁出去了，腰缠万贯的她什么也不干，就在网上寻找无聊男，然后把男钓到手里，当初覃庆儿跟富婆说，他只想过好日子，吃好喝好的。
　　 富婆答应他，只要他肯跟她睡，她保证他吃好喝好，而且还有别墅住。
　　 但一见到那女的时候，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来是个胖子，他覃庆儿算是男中豪杰的虚胖了，没想到那女的比他还彪悍的胖呀！
　　 富婆憨厚的笑，顿时让他情欲大发。
　　 女人没有给他报酬，“你就是我的情人，还要不要路费呀？”
　　 他却说：“能吃好喝好就是我的福气，钱那些东西，我不稀罕！”一身正气的样子，但始终没有把他狰狞的样子掩盖掉。此时此刻的覃庆儿又想到富婆，他答应过她，他会常常过去陪她的。
　　 但残酷的现实却一次次的阻挡他的去路，他根本没有钱，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还说要路费过去呢？
　　 最后他不得不向女人求助，当然女人豪爽地答应了，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她说。
　　 那女的甜言蜜语终把他的魂拉了去，每个星期与女人的一次幽会，变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那本来就虚胖的身子，日日夜夜沉落在房子里。
　　 四月份的某个下午，覃母在老家几番周折来到儿子的学校，以往她也是这样来帮儿子交学费的。只是这次不同的是：母亲的背弯的像弓箭那样，如竹竿般的身躯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了。吴老师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带覃母来到学校的财务室，覃庆儿也被老师叫来了，吴老师默默地与他们同行，前往坡上的财务室。
　　 之后，吴老师才从某个同学的口中得知，覃庆儿当别人的小白脸，在深圳陪一个很有钱的老女人，每个星期都去约会，每次还从B城回来，还带一大包的零食回来发给舍友们吃，这让大家刮目相看。
　　 想起老母的背影，吴老师竟然哭了，她咬紧牙根，“覃庆儿，你还是人吗？”
　　 毕业后的覃庆儿，被老女人抛弃了。
　　 有一阵子，其实覃庆儿挺想放弃自己，但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话，那是母亲的话，
　　 “儿子，不能呀！妈还盼望你养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不用你来管我！”
　　 “儿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窝囊废啊？”
　　 “现在我只想过我的小日子，我是不会回老家的！”
　　 “儿呀，儿呀，你怎么了？能告诉我吗？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反感。”
　　 “不要问我，不要再纠缠我，不要，不要呀……”
　　 每日覃庆儿从噩梦惊醒过来，很久很久不能回过神来。
　　 这样的日子挣扎一段时间后，终于把那情人给的钱用光了。
　　 这时的覃庆儿一无所有，想活下去，就必须找活干。
　　 但他受不了苦，不能进厂，不能做苦力。最后，覃庆儿流落在B城的一个街头。
　　 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他苦笑着，又像傻子一样笑着，像范进中举的样子。
　　 路过的人远远听到这样的声音，都逃之夭夭了。
　　 几日后，他便倒在那个堆满垃圾的墙角，冻僵了，被环卫工人拉到海边的垃圾湖里一起焚烧了。
　　 覃母以为儿子在异乡拼搏，不忍打扰他，但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儿子，儿子很久没有打电话回来了。
　　 其实，粉儿早就知道哥哥的故事了。就在覃庆儿被烧死的第二天，被铲除垃圾的工人发现，一堆人骨头，最后经公安局人来调查，通过周围人的辨认，得知这个人是覃庆儿，在覃庆儿被富婆赶走之后，他经常出没这堆垃圾。当时粉儿也是深圳这座城市里工作，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她的哥哥出事了，她顿时感到天昏地暗。当公安局的人和吴老师跟她说一系列关于覃庆儿的事的时候，她差点晕倒下去。她从来不知道哥哥大学以后的事儿，自从妹妹走了以后，她都把精力转向照顾母亲那边去了。她以为哥哥会想自己那样对母亲好，出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却不曾想到哥哥是一个小白脸。覃庆儿的骨灰连着垃圾一起被运走了，那日，粉儿来到哥哥被烧死的垃圾堆，给他买了一沓阴币，烧给他。
　　 为了让母亲好好而活，她决定欺骗母亲。
　　 “粉儿呀，你说你哥那么没有打电话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放心吧，哥不会有事的。妈，我决定不嫁了，陪你过，好不好？”
　　 “傻孩子，怎么可以呢？”
　　 “我还有你哥呀！”
　　 “但我想跟你一起过，哥可能要在外面安家什么的，你走动又不方便，还是不要出去吧。”
　　 “我是不想出去，但他也总得回来看妈一眼吧。我也要看看我的儿媳长啥样，你说是不是？”
　　 “说得也是，我跟哥商量下吧。”
　　 “好好好，等你好消息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