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光下，几只蚂蚁像我般理直气壮
　　
　　 当月光推门而入时，父亲正好
　　 摊开一年的收成――
　　 八亩多地，足足五千多斤
　　 亩产七百多，穗大粒饱……
　　
　　 一番话赶走他周身劳顿，精神矍铄
　　 像战胜归来的老将军
　　 憨厚的笑里清晰地镌着几个字：
　　 心满意足
　　
　　 话音溅落地上，几只蚂蚁
　　 从破洞蜂拥而出搬运那银色麦粒
　　 父亲慈祥的目光护送
　　 它们，翻山又过河……
　　
　　 二、我想开垦一片荒地
　　
　　 乘着还有两把子力气，打算
　　 开垦一片撂荒地
　　 面积不需太大，容得下
　　 阳光的身子即可
　　
　　 不播种小麦、玉米，也不种水稻
　　 和大豆，更不种瓜果
　　 蔬菜，种下一些
　　 懂得感恩的心
　　
　　 若风调雨顺收成不错，我
　　 愿意学得慷慨：送给遗弃父母
　　 的儿女们、强制让座的路人
　　 包括，农夫怀里的蛇……
　　
　　 三、捆不住遍地的骨头
　　
　　 早年间麦子还很重要，父亲
　　 用两股秸秆拧成的绳将它们捆得很紧
　　 很紧。每打一个结都发出
　　 苦难岁月抗争的嘶吼
　　
　　 那时山林的枯枝也珍贵，每次
　　 忙罢归来，父亲总拿细细的藤条捆扎好
　　 它们的荒凉。借予炉火
　　 去拷问长风到底有多么悲凉
　　
　　 如果遇见茂盛的青草，最好可以
　　 没过腰。父亲腾起的高兴劲足够化解
　　 疲惫和饥饿的搅扰
　　 捆上一捆，赶回家犒赏羊群
　　
　　 一转眼的工夫，麦田一再退守
　　 牛羊、青草、山林在夜梦里慌不择路
　　 唉……父亲老化的眼神再也
　　 捆不住乡村遍地的骨头
　　
　　 四、卖粮人
　　
　　 老农把在胸口捂了一夜的话掏出
　　 还不忘捧上一支
　　 廉价香烟。刚窜起的火苗
　　 被两道冷漠的眼光割碎，滑向深渊
　　
　　 抓一把，咧嘴；嗑几粒，摇头
　　 看样子又命悬一线
　　 “太湿，扣水分！”
　　 赶紧挤出半张笑脸响应，骨气很疼
　　
　　 净身、装殓，再上车，就像送娘
　　 最后一程。出门时心里
　　 沉甸甸的，回去时空空荡荡
　　 忽然想起佃户，和一群丢孩子的人
　　
　　 五、回乡偶遇
　　
　　 与脚蹬运动鞋晨跑的人
　　 不同。他们往往喜欢光着膀子挥动
　　 镰刀或铁锹、镢头
　　 把筋骨锻造得比岩石还硬
　　
　　 与面对鸡鸭鱼肉毫无食欲
　　 的状态不同。他们大多时候一碗面条
　　 几瓣蒜，连碗底
　　 的残羹都不会放过
　　
　　 与打麻将或跳广场舞的休闲
　　 方式不同。他们要么燃一支旱烟
　　 烧掉半夜的黑，要么
　　 把家长里短拉进千层底
　　
　　 这几年，越来越想跟他们一样
　　 打着赤膊、就着蒜瓣、抽几口辛辣
　　 的旱烟。即便如此，我
　　 仍然像身着戏服的滑稽小丑
　　
　　 六、麦穗，比神明更值得恭敬
　　
　　 四五点钟，太阳还在岭边的草丛里
　　 逗几只蛐蛐
　　 麦田便火烧火燎地喊醒父亲
　　 借着晨光泡一杯浓茶
　　 比黑夜更黑
　　
　　 跺开一条羊肠小道，风把烟锅
　　 吹得更亮
　　 从家门赶到责任田需要个把钟头
　　 这个时间足以
　　 丈量出整座山的高度
　　
　　 保持鞠躬的姿势，麦穗比神明更值得
　　 恭敬
　　 镰刀以连贯的动作画圆
　　 每一次收割，父亲
　　 都会虔诚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