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与荷有关的记忆(光影·散文)
荷是诗人画家的爱物,虽不会吟诗作画,但却难忘那些与荷有关的记忆。
一
曾读冰心散文《荷叶母亲》,风雨中,那红莲的娇艳芳香,又怎能离开荷叶的弯腰呵护?
母亲从84岁那年起,渐渐失忆。每次见我,总问:“你是谁?多大了?”我总会笑着逗母亲说:“我是你娃娃,才刚刚一岁。”听了我的回答,母亲总是腼腆地望着我笑,似乎为记不清这些而羞愧,但也分明察觉到我在逗她乐,抬起手来,便佯装着打我,我再笑着躲开。有母亲在,无论多大,都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近年来,母亲记忆力大不如前。忘记了喜乐和苦难,忘记了自己和家人的姓名与年龄,甚至分不清物品的用途,竟把塑料暖水瓶放在火炉上,可没有忘记的是关爱家人的心意。
每次回家,总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总能一次次重温母亲给我盖被子的暖意。
那天晚上,突然觉得浑身发热,厚重的棉被把我压醒。开灯一看,才明白那是母亲怕我受凉,趁我睡着,悄悄到隔壁房间,抱来了一床厚棉被,偷偷盖在我身上。
那个冬天,母亲体弱,更怕冷了。家里烧着土暖气,窗户上挂着厚厚的棉窗帘,室内也有十五六度,晚上睡觉时,还开着电褥子,母亲盖着两床被子,才觉得不冷。我盖了一床被子,也已觉得很暖和了。可母亲总以她的心思,觉得我会很冷。睡觉前,母亲要为我加一床被子,我连声说不冷,再三阻止母亲这样做。母亲见拗不过我,没办法,只好装着很听话,嘴里嘟囔着“不拿就不拿”。可谁知母亲躺在被窝里,并没有真睡,竟趁我睡着了,像个孩子般,偷偷实施着为我盖棉被的计划。
要知道身体虚弱的母亲,连走路都颤颤巍巍,拿个东西也不稳当,也不能清楚地识别物品的用处,更何况另一个房间里,还关着灯,锁着门,拉灯绳与钥匙在哪里,母亲也未必记得清!
寂静、寒冷的夜晚,母亲要把这床厚棉被,从另一个黑着灯、锁着门房间的柜子里抱过来,盖在我身上,得费多少周折啊!
这床盖在我身上的厚棉被,是年迈、体弱、失忆的母亲创造的爱的奇迹!
我含泪看着母亲,竟熟睡地像个婴儿,脸上还露着甜甜的笑。也许在母亲的梦里,她正为我——她的孩子,能睡在她亲手盖上的、暖暖的被子里而高兴呢。也或者她正在为终于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思,在寒冷的冬天,把厚厚的棉被,盖在我——她喜欢的娃娃身上而得意呢!
望着慈善的母亲,即使这床棉被盖在身上再热、再厚重,我却也不能把它推开。因为这是已经八十五岁,已有些失忆的母亲,偷偷盖在我——她五十岁的女儿身上,满含着爱的温暖的厚棉被。我不能让母亲醒来后,发现我蹬了被子,担心我会受凉,再睡不安稳。我也要做个母亲心目中的乖孩子,乖乖地听母亲的话,安享母亲的爱。那一刻,我也深深明白了孝顺的含义。
母亲啊!您虽在88岁那年的深秋离我而去了,可这厚厚的棉被,凝聚着失忆的您,永不变更的爱的心意,这份温暖的爱也已珍藏心底。
母亲啊!如果我是一朵荷花,您不就是那为我遮挡风雨的荷叶?
二
苏轼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表达对亲人的美好祝愿。难忘30年前,中秋月圆人离分时,你精心制作了这张贺卡,借助《荷塘月色》图,表达心意。
你戍守边关,我圆梦古城。月老牵红线,我俩一见钟情。
无奈聚少离多,鸿雁传书遥寄相思。滴滴相思泪,雪月情无限,有两地书为证。边陲八月即飞雪,鸿雁折翼情阻绝。我相思泪滂沱,写下《我不愿设想》:
亲爱的:
当我翘首,期盼鸿雁飞来时;当泪水打湿信笺,我不能再书写时;当我一次次打开信箱,又一次次失望而归时,别离时的相约,记忆犹新:多带欢笑和力量。
我不愿设想,是否发生了意外。我相信幸福美好的感觉,不会瞬间消失。我相信远方的鸿雁,终究会飞来。
我不愿设想,只愿你也许根本没有收到我的信,也如我一样在等待。
我不愿设想,但还是希望,也许你任务紧,训练忙,否则怎会这么久无音讯?
在我毫无心理准备时,与你相识;当我们情投意合时,却在依依不舍中别离;而此时,在相思中苦苦煎熬,我只怕那短暂的美好,却是一场梦。
我多想早起梳头时,理顺夜晚纷乱的思绪;午间小憩入梦时,问声是否平安;傍晚散步时,虽带着刚从信箱旁走来的惆怅,但还是希望,明天会有青鸟殷勤来探看。
当那愁云浮上心头时,甩甩头,欢笑立刻荡在脸上。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当我再甩头时,那笑僵硬了,眼眶里分明甩满了泪水。
我不愿设想,可是这么久不见音信,我怎能不去设想。如果,真的是你故意拖延,那么早起时,我将用梳子理顺那思绪,用剪刀剪断那青丝;午间小憩时,我将不再做相思梦;傍晚散步时,我将不再为你而忧伤。
哦,我还是不愿设想,还是愿意带着惆怅,等待鸿雁传佳音……
每逢佳节倍思亲,月到中秋分外明。你举杯邀明月,写下《今夜山中,明月圆》:
亲爱的:
今晚,中秋月,徐徐升起。初升时,那淡黄色光线,还未完全倾泻下来。右上方闪烁着一颗无名星,随即也被月亮融化。清幽的天幕上漂浮着几朵云彩,似乎离地面很近,一抬手就可扯下一朵。可不一会儿,云朵却又向东南方向隐去。
今夜山中,分外寂静,我仿佛听见云彩欢快的笑声。我想:她一定是向你捎去我的相思情。因为此刻,你一定在等着她。可是你不要融化她,她还要为明月做伴呢。
还记得那个月圆的夜晚吗?月儿从文殊山探出笑脸,似乎在偷偷跟踪在河堤散步的你我。当发现我们坐在那里亲密交谈时,洒下幽幽清辉,好像在为我们祝福。那时,小溪披月,哗哗流淌,波影闪闪。我们甜滋滋,倾诉绵绵情。那时,四周寂静,仿佛世上只有你我。当阵阵凉意袭来,真想拥你入怀,度过那醉人的良宵……
亲爱的,此时,你在什么地方?你在想什么?你若接到我寄去的那张《荷塘月色》剪影,你一定会陷入无限遐思。
这幅图,在月光下观看,别有情趣。月亮代表你我冰清玉洁的心灵。那两枝荷花,已开放的,是我们爱情的第一枝花,代表着我们已缔结的美好情缘;未开放的那朵,含苞待放,预示着我们人生中最幸福的那一天,即将到来。这两朵荷花,象征着我们的爱情,纯洁真诚,纤尘不染。那幽幽水波,只有两层:一层代表你我心灵,弹奏出的优美动听和弦。那上面跳动的小红心,就是欢快的音符;另外一层代表我们的爱情,就像潺潺流水,永不枯竭。当你放图于光线下,透过绵绵的吹塑纸,会出现我们的剪影。那是你我在嘉峪关城楼上的合影,作为赏月图,也蛮有情趣。嘉峪关既是万里长城的起点,也是你我绵长爱情的起点。
月亮已经升起,明亮如玉盘。我拿出望远镜,月亮立刻跑到眼前,虽有些耀眼,但却清晰可见圆盘上斑影点点。看得久了,那斑影竟变成一棵桂树,还看见吴刚抡着板斧,在打醉拳,嫦娥在翩翩起舞,树四周有许多情侣在窃窃私语。
看到了!还有我们俩,我一把抱住你,尽情拥吻。好多人都在看,你羞得只想跑,可我却将你拥得更紧……
一眨眼,一切都隐去了。但是,我似乎看到一只洁白的玉兔,在月上欢快奔跑,而且径直向我跑来……
月挂中天,对面文殊山显出清晰轮廓,最高处就是我们曾经伫立的地方。现在望去,月亮离山顶只有一竿高,一抬手,便可托住。
四周静悄悄,只有风吹着树叶哗哗响。月光如水尽情洒向大地,这一切都属于月的世界。
我拿出夜光杯,斟上两杯葡萄酒,打开窗户,让月光涌进房间。我双手端起酒杯,悄悄向月亮诉说:千里之外的你,可曾听见,月亮代表我的心,我把心献给亲爱的你!愿我们的爱情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存!
我把两杯酒轻轻一碰,一饮而尽,甘甜的美酒,醉了我的心,也润湿了我的眼。
亲爱的!我已把心交给你!
“举杯邀明月,千里共婵娟。”手捧《荷塘月色》图,透过如天幕般淡蓝色的吹塑纸,看到你我在荷花丛中共赏一轮明月。那时的你,难道不是在畅想我们相聚时的美好生活?这象征着我们之间幸福美好爱情的荷花,虽经30年风雨洗礼,缕缕馨香不也依旧?
三
珍藏一块绣着荷花的手绢也已28年了,这是一个缺少母爱的花季少女,送给我的一份教师节礼物。
1987年9月1日,腼腆、瘦小,并不快乐的她,走进我的视线。后来知道,精神异常的母亲走失后,小小的她,便和老实巴交的父亲一起支撑家,照顾弟妹。
住校的她,每周回去一次,要做许多事情。但她懂事,勤快,聪明,好学。后来在我的影响下,渐渐喜欢文学,我读过的许多文学作品,都被她借去翻阅。她尤其喜欢冰心的诗集《繁星》《春水》,于是我便把那两本书,也送给了她。
她也如同冰心般歌颂母爱——即使缺少,但依旧敬爱师友;也如冰心般热爱自然,讴歌日月星辰,获得成长的力量;也以稚嫩心灵,思考人生,在繁重学业与不幸家庭的双重磨砺下,勤奋写作,圆着自己的文学梦。
1988年教师节前,13岁的她,星期天回家,在干完农活,为父亲弟弟做完晚饭,做完作业后,才有空坐在桌前,隔着不太明亮的灯光,在一块洁白的的确良布上,先一笔一画地描画上一池盛开的红莲,当然取材于冰心的《荷花母亲》一文,并用五色丝线一针针密密刺绣出来,代表着她的爱戴与感恩。在她心中,我就是那绿色的荷叶,她就是那两朵荷花,她视我如遮挡风雨的母亲。此时她那忧郁的眼眸里,也一定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每当工作中遇到困难挫折,想偷懒怠倦时,手绢上这那两朵荷花,就会出现在我眼前。这初开的花朵,不就是她渴求知识、期待师爱的眼眸吗?而那盛开的一朵,不就是她沐浴师爱阳光,汲取知识甘露后,情不自禁,绽放着的笑脸?如这水面上舒展的荷叶般,陪伴、呵护、守望她去实现梦想,不就是我的天职?
1990年5月22日午休时,即将毕业的她,双手捧着一个日记本,羞涩地说:“老师,原谅我没有什么贵重礼物送您,这是我为您写的一本诗集。”打开写满诗句的日记本,一页页翻阅着,脑海里清晰映现着:一个少女,在课间小憩时,在宁静黑夜的孤灯下,在劳累的假日,用了近5个月时间,为我——她的老师,写着一本诗历,表达着她的真挚爱戴情,诉说着她的喜怒哀乐。满满一本,满满的敬爱,满满的信赖,满满的期望……
当我困惑迷失时,诵读这些稚嫩的诗句,一个孩子,如荷花般真纯的心灵为我绽放,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朴质的感恩之心更珍贵呢?一个孩子,把挚爱的心,奉送给我,我怎么能愧对这份圣洁的爱戴?又有什么比一个孩子执着追梦的心,更珍贵呢?我凝神静思:当一个孩子的梦想之舟,从我这里起航时,我有何理由,不为她树立榜样,又有何理由愧对这份信任?
一直珍藏着这方绣着荷花的手绢和这本如荷花一样清纯的诗集,感谢她送给我的这两份至真至善至纯的礼物,给予我的幸福温暖的记忆!
池塘里的荷花,盛夏才会绽放;而心中的荷花,却四季盛开。又是荷塘飘香时,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亲情、爱情、师生情,散发出的缕缕馨香,更加浓郁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