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热带风暴正在肆虐，迷蒙恍惚的路灯下，街边的繁花林木惨遭蹂躏，纷纷飞散在暴风骤雨中。地上铺满残花败叶枝杈，但积水倒是不多。
　　 静谧的室内没有受到天气的任何影响。两岁多的女儿馨馨哭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要妈妈，哭累了，睡着了。我把视线从窗外移开，看见小蛮正轻轻地擦着馨馨脸上的泪，房间里的各种玩具收拾得井然有序。我走过客厅，视线掠过电视机，它倏地开启，正在报道新闻，各国联合声明，表示不再人工干预气候。没有心情坐下看电视，它又倏地自动关闭。回到卧室，我坐在妻子多莉的遗像前，又一次悲从中来，泪涌难禁。
　　 小蛮悄无声息地滑过来，把一杯热奶放在我身边的小几上说:“先生，到睡眠时间了，您的情绪和睡眠近来很差，请您节哀，保重身体。”
　　 小蛮说完默默地离开。我知道她是去储物间充电了。她是家政机器人，名字是妻子多莉给起的，她来回行走也被多莉调成了静音。
　　 我是政府直辖的一座研究所的卫队长，一个多月前，所长大胡叫我去他办公室。研究所里的重要人物的名字都是保密的，只用两个字母作代号。大胡的代号是DH。他原来脸上留着很帅气的大胡子，我们卫队内部就叫他大胡。但这是违反规定的，因为这个名字暴露了大胡这个所里第三号人物的特征。但是大胡这人随和，没有强制大家改口，而是从此刮掉了大胡子。
　　 “魏队长，你是从特种部队调来这里的吧？”大胡没有示意我坐下。
　　 “是，我是带着少尉军衔接受委派来这的，有四年多了。怎么？有特殊任务？”我感到这间房里没有闲聊的气氛。
　　 “嗯，是这样，新研制的无人驾驶悬浮车，之前已经通过了专业技术人员的乘运测试，这次打算请几个非专业技术人员乘坐，回来后写一个感受报告。乘员之一，他们选中了你。整个路途大约1000千米，要跋山涉水经历最艰难的路况……呃，根本没有路，应该是各种复杂的地形地貌，可能要一两天的时间。”
　　 无人驾驶车早已经广泛应用于民间，但悬浮式的，我只是在科技信息中了解到一些。既然是漂浮前进的，越野能力一定强，估计应该比气垫船的性能好，噪音低吧。我正想着，门禁那边一响，进来一个美女对我一笑。她是我们卫队的副队长若波，半年前调来的。
　　 “若波小姐和你们同行。”大胡说，“研发这台车的组织者是人工智能学科的鼻子教授，若波到卫队之前是教授的实验助理。你们今天乘的这款样车属于智能加强型。”
　　 我心里暗笑，鼻子教授的代号是BZ。从大胡的办公室出来，我和若波一起通过甬道去往停车场。我问走在我前面的若波:“你做过鼻子教授的助理，算是专业人员了吧？”
　　 “嘻嘻，我今天是以卫队副队长的身份参加的。”她回眸一笑。
　　 “刚才大胡说你和我们同行，那除了你我还有谁同行？”
　　 “嗯，请你遵守卫队纪律，队长先生，不要打听没有通知你的事情，咯咯咯咯……其实我也不知道。”
　　 若波一贯伶牙俐齿，她今天依然穿着卫队的贴身制服。这种服装面料很薄，有弹性，冬暖夏凉抗辐射，可以随着动作延展收缩，极为舒适。她的身材长相比例匀称，堪称完美，穿着贴身制服，她曼妙的身段更显得凹凸有致。这么妩媚妖娆，刚来卫队时，队员们都看不起她。她主动提出与这些小伙子比武。后来她一人对付四人，还基本上只是格挡招架不出手，最后把那四个精壮的家伙累趴下了才算完。
　　 我猜想若波这名字前面应该有一个姓。近几年女权运动由盛转衰，很多女孩子在日常生活中特地把自己的姓氏去掉，等到婚后再姓丈夫的姓，表示自己不是女权主义者。我妻多莉就是这种情况，她婚后就名叫魏多莉了，英文名字干脆就叫维多利亚……
　　 若波一直在我右前一两步的距离走着，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和丰满圆翘的臀部，我怀疑她故意这样一直在我眼前晃。这个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卫队的另一个副队长许丛跟我说过，若波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我也能感觉到她对我的笑容很媚，对别人的微笑却很礼貌。这事别人都看出来了，多莉更是心知肚明，肯定一直心里不痛快。不过多莉是个有心计的人，她不动声色，从来不和我提起若波，而是对我施展更大的魅力，尽管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
　　 前面就是通往停车场的门禁，许丛板着脸和另外一个队员站在门边值守。许丛是我一年前去特警队选拔来的，并不是我俩的关系有多好，而是这个家伙脑子聪明，责任心强，胆大心细，性格沉稳老练，又精通电子技术和各种警械。就有一点不好，此人不苟言笑，独来独往，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通过门禁时，验身机器用10秒钟扫描我全身，然后用机器语音报告验证结果。不知道卫队里哪个坏小子手欠，把机器语音调成娇滴滴的女声:“验证通过，卫队长魏巍先生，您的身体各部机能正常，只是稍显疲倦。建议您晚间不要经常与太太恩爱到太晚，以保证充分休息……”
　　 “哈哈哈哈……”若波笑得很放肆，花枝乱颤。另一名队员也忍俊不禁，许丛的脸上却很难看出笑意。
　　 若波通过门禁时，那个机器又变成雄浑的男声:“验证通过，卫队副队长若波女士，我们都爱你！”
　　 “这就完啦？”我在心里恨恨地骂那个验证机器，“什么破玩意儿，她有那么完美吗？刚才她可是一直扭着屁股在骚扰我，你难道就没有验出她在发情吗？”
　　 若波大大方方地一挥手往外走着说:“各位辛苦啦！”她走得一本正经，丰满的胸部还是按捺不住颠颤，随着脚步春波荡漾。
　　 我们来到悬浮车前，多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她是生命学科教授玫瑰的实验助理，她还是玫瑰的妹妹，她们姐俩长得太像了。玫瑰的代号是RS。原来多莉也是参加这次测试的一个乘员。她来到我们面前热情地和若波拥抱说:“想死我了妹妹，你怎么好久不去我家玩了？”
　　 “哪里话来姐姐，我怎么敢冷落大恩人。我只是怕搅扰了你们的恩爱，咯咯咯咯……”
　　 多莉当然不知道这个疯丫头为什么笑。
　　 悬浮车舱里有五个座位，都是朝着前进方向的，不像家用的无人驾驶汽车可以坐成一圈打牌。天气不错，能见度很好，悬浮车很快驶出交通管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城市，奔向野外。一路上它行驶平稳、安静又迅捷。我们一边闲聊、喝茶，一边欣赏着沿途风景，心中十分畅快。谁也没想到行驶了四百多千米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乱石丘陵地带灾难发生了，不远处的地下突然冲出一个无人驾驶的飞行器，向我们冲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和多莉分别被弹出舱外，顷刻我的身边爆胀出一个个气囊，像一大串葡萄一样把我裹在当中，落到山坡上，滚下河谷……
　　 据负责跟踪监护悬浮车的军方说，那个飞行器令他们猝不及防，它用激光摧毁了悬浮车，又烧焦了多莉所在的防护气囊，然后，负责在空中护航的军方直升机击落了那个飞行器，不幸的是，现场只救出了我一个活人，多莉尸骨无存。飞行器的碎片交由研究所追查它的来源。武器发展到了当今，残酷性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心痛欲绝，潸然泪下。
　　 “一定有内奸！”悲痛之余我很快想到这个。因为悬浮车的身份、用途、出行时间和行程路线是严格保密的，而那个飞行器却是事先安放在半路上，预谋截杀的。这次测试走的是与上次相同的路线，这是严重失策的，因为那次测试时，路线是能被敌方卫星侦测到的。即便如此，悬浮车的用途和出发时间泄漏的原因，也一定是内部出了间谍。最可疑的人就是若波，因为她竟然毫发无损地归队了。出发前她把多莉称作恩人，她俩有什么恩怨吗？我问若波，她悲悲戚戚地说那是个人隐私。她的事故报告里写的是，发现那个飞行器有恶意后，她及时启动按钮，把我和多莉弹出去，她自己也迅疾逃了出去，被地面部队救走。
　　 撒谎！我根本不信，她绝对没有时间逃过激光武器。我把自己的怀疑向大胡反映，他不假思索，一口否定，说一个间谍日常的处世风格是不会像她那么张扬的，他还要我和她搭档，从研究所内部的可疑人身上寻找线索，尽快破案。哼！搭档就搭档，若波逐个甄别调查别人，我就专门调查她。但查了差不多半年，我连她的身世简历都没有查到。她却向我提供了可疑的人员线索，那就是许丛。
　　 “你可以通过终端进入绝密数据库，查询许丛的身世。系统临时把权限授予你一个人。”若波严肃地说。
　　 查询的结果让我有点意外——许丛是个克隆人！现在社会上使用克隆人从事体力和服务性劳动的情况，已经比较普遍了，但是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有获得公民权。没有公民权就意味着人身安全和发展机会不受法律保障。他们中只有少数佼佼者经过严苛的考核遴选才能获准拥有公民权，进入社会重要领域工作。许丛就是这样进入特警队，又被我选拔到研究所卫队的。我查到我和若波那天去往停车场后，许丛的行踪是迅速跑到楼上一个隐蔽的窗前，窥视着我们上了悬浮车，然后去了他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回到门禁那里当班。更可疑的是，上次悬浮车测试出发前，他也是在那个位置窥视。由于他的体内在他幼年时被植入了一只芯片，可用于他的身份识别和移动跟踪。所以他的行踪在绝密数据库里有记录。
　　 既然好不容易跻身公民之列，许丛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从他的日常表现来看，我大胆地推测他恐怕是有心理障碍。但是，如果他不是内奸，那就是若波嫁祸于他，利用他来掩护自己了。这时，我又想顺便查查若波的出身背景。系统照样提示，对于我的查询过程，系统会即时记录在案，留下操作痕迹。为了避免麻烦，我只好先作罢，等查清许丛再说。
　　 我刚走出办公室，许丛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往我脸上喷一种气体，我顿时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捆在办公室的座椅上，许丛在我的终端前操作。他见我醒来，走过来拿着一把锋利的猎刀对着我，沉稳地说:“进入系统需要扫描你的视网膜。”
　　 “好吧，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对他笑笑，想稳定他的情绪，其实他看起来很冷静。
　　 “可以，我想你应该明白，你没有机会告诉别人的。”他慢条斯理地说，然后挺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地抬起头来，开始叙说，“我没有母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我是在机器子宫里孕育出生的。从保育院到教育院，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我没有家，没有至亲，我是二等公民。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我要超过我身边所有人，让自己真正融入人类社会。我实现了愿望，得到了公民权，再没有人对我另眼相看了，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与他们的根本不同。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人间终于接纳我了！来到这里后，我升职了，获得了查询每个人的验证扫描结果的权限。出于好奇，我查询了自己的。我吃惊地发现……发现我的身体里，脊柱边被植入了一个小小的芯片！这就证明了我们这样的人，在出生后不久就被打上了与众不同了烙印，我们的一生注定要处于监视之下，这……这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耻辱！我绝不能容忍！我要报复！报复！”
　　 他喊了起来，拿出自己的公民身份证狠狠地摔到地上，踩了几脚，然后端起我的杯子喝水，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口气接着说道:“一个西方国家策反了我，他们给我的任务是要杀死鼻子教授，因为他是从西方叛逃过来的。那天我发现你们去测试悬浮车，那是军方订购的设备。我把多莉误认为是她的姐姐玫瑰教授，而玫瑰和鼻子教授是夫妻，鼻子还是悬浮车研制组的组长。既然玫瑰和卫队的正副队长都参与测试，我判断鼻子教授一定在车上。我把车里的人员身份和出发时间，发给了我的上线……好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这个纯正的公民会和你这个叛国的假人做交易吗？你这个只会干活不能生育的骡子！你没有亲眼看见鼻子教授在车上，就笨到谎报消息，让你的主子上当，你也暴露了自己。你的作为证明，给你打上烙印，让你终生受到监视是非常正确的……”我这样激怒他，是想让他杀死我，这样他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哼哼，”没想到他的心理素质极强，冷冷地听我说完，平静地说，“我没有主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要以一己之力向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宣战！但我不会杀死你，我只要在扫描器前拨开你的眼皮就可以了。等你清醒过来后，也就成了泄密的叛国者，那时候你能说得清吗？”
　　 他捡起自己的身份证放进衣袋，又拿起喷罐往我脸上喷射迷幻剂……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躺在床上，陌生的天花板上挂着粉色花哨的吊灯，看看周围色彩缤纷的家具和饰物——我这是在一个女子的闺房里！扭头看看枕边，一双黑色的眼睛正深情地看着我。我一下子明白了，她又一次救了我。
　　 “对不起！”我歉意地说。
　　 “为什么？是你冒犯我了吗？”若波调皮地问。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没有。”
　　 “要是没有，你应该道歉，应该补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