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小村。
　　 树木漂亮了太多，平展或上扬的叶子掌心处托着晶莹的水滴。偶尔风来捣乱，重心偏移，水就慢慢慢慢地滑行，落脚在叶沿上了。你担心它要坠落，想接时，它恰巧调皮地跳上你的脖子，沁人得凉。
　　 树下土迎合动感的美妙，给人送来新的感觉，清爽，带点腥味儿；然后变得松软，如女人舒展开的眉头，悄悄构思惊喜的故事。
　　 节老龟呀，将走进故事，破土而出，做一场任性的旅行。四年地下孕育，阴冷，潮湿，太想拥抱阳光，尽管仅有一个月的寿命，不会言悔。这，是生命的精彩。
　　 为了这场旅行，它们做了怎样周密的计划呀？悄悄估摸夕阳传给地表的温度，凉了，又凉了，说明夜晚就要到来。
　　 夜，终于遣走夕阳，如一张网，罩上世界，影影绰绰，神神秘秘的。蜇伏于地表层的节老龟开始伺机而动，还不会飞，暂借夜色掩护。探探前爪，挠一个薄薄的土眼儿，为呼吸，更是一个嘹望口。确定比较安全了，就使出浑身解数钻出来。爬呀爬呀，争先恐后，攀上高高的树冠、枝头，羽化成蝉。
　　 但是那小巧的土眼儿与爬动的身形已经暴露了它们的行踪。爱美食的大人、流着哈喇子的孩子根据这些迹像捕捉它们。节老龟是幼虫，肉极鲜，富营养。变成新蝉就减了筋道，会飞之后，一袭黑衣，更不好吃，所以要抓紧。
　　 小时候抓捕的快乐还记得，不爱吃，只图玩。当那小东西附着树干，努力攀爬，我的小手电的光晕正巧兜住它时，那一刹的快乐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褪掉鞋子，噌噌噌爬上树或者用棍子戳落于草丛里，细细地寻一番，丢进小瓶，那是胜利者的自豪。
　　 人大了，工作忙了，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抓捕的兴趣。放好车子，听院里静悄悄的，不用问孩子们肯定是溜出去了。忙走出门去，怕碰上别的东西惊了他们。我小时候是经常摸到蛇、蟾蜍的，它们是节老龟的克星，虎视耽耽地盯紧了节老龟。
　　 房后的荷塘，周围密密的全是树。几十束手电光交错辉映，扫过这棵树，闪出一抹绿，晃向那棵树，擦出一段灰，绿的是叶，灰的是干。树下是逮节老龟的人，举着手电，扛着竹竿，拎着小瓶，嘻嘻哈哈的。瓶里已有不少红褐色的战利品，底层的拼命往上攀，上面的自觉很幸运，踩着人家的背，企图扒住滑溜溜的瓶壁爬出来，逃之夭夭。
　　 很快就听见了女儿的欢叫声：“哥哥，哥哥，那儿，在那儿，快呀，快呀，爬高了。”
　　 借着路灯的光能看见女儿仰着的小脸和挥舞着的手。儿子一蹦一蹦地拿棍子捅，估计就差那么一点够不着。节老龟仍往高处爬着吧？俩孩子那个急呀。
　　 走近了，才发现是新蝉。粉黄色的肌肤如刚出浴的美人，抚摸一下，肯定嫩嫩滑滑的，有质感又吹弹可破。尾部仍被蝉蜕箍着，不舍放手。但新蝉不乐意了，努力抖动，希望早会获得新生，展翅飞翔。
　　 小心地把它取下来，端放在手心里，像欣赏一件艺术品。想给它拍张照，无奈手机无闪光灯。回去放蚊帐里吧，说不定明儿就能听到嘶哑的歌唱。不必要埋怨它五音不全的，据说，它的发声器不是来自腹部，而是振翅的声响。这是以怎样的虔诚与辛苦来诠释生活，为短暂的生命之旅书写一个咏叹。
　　 女儿更喜欢，没了捉节老龟的兴致，捧着它，回家，让它睡在她自己的小床上。我只好等她睡着了，找一小瓶，把蝉放进去，瓶口压只小盖，盖上扎个眼，留点呼吸的空隙，放置在她身边。明天要飞，至少要给女儿道个别吧？
　　 一早醒来，正听见女儿和蝉说着悄悄话，要放飞了：想她了常来玩，陪它做游戏；还在它背上撒了点火腿肠粉末，让它带着路上吃。想笑，终没笑出来，为这小小的人儿，天真的爱护喝彩。
　　 正要出门，隔壁嫂子给送一盘榨好的节老龟，金灿灿的。夹一只，嚼嚼，却吃不出想像中的美味。一边就问她：“嫂子，昨晚上逮了多少？”“嗨，比往年少多了。看，逮节老龟的人比节老龟还多。”
　　 我愣了愣，无语了。不要让它们成为舌尖上的美味吧，就像女儿只是想和它们交个朋友，多好。不管它们是益虫、害虫（啃食树根），都是相对于人而言的。它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有天敌时刻盯着，收拾它们，我们何必过于破坏自然界的平衡呢？还有青蛙，这田间地头的捕虫能手，近几年餐馆里也常坐了。田地里就渐渐得少，吃庄稼的虫渐渐多起来。人们只好靠多打农药维持收成，而残留的药又反过来损害人们的身体。何为本，何又为末？
　　 窗外的蝉鸣响起了，我仿佛听出了恐惧。
　　 盯一眼愈来愈强的夏日阳光，它正在攻占雨后的领地。我心里头躁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