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痕......只不过是你遭受了这个世间的轻薄无意，还不如开在天堂，安然喜乐！
　　
　　 一
　　
　　 想一个女孩，相遇在年少时。
　　 一起做苦力的活，一起在黑夜里相伴，起早去挣钱。一起啃一个馒头，蹉跎花一样的年华。一起触摸过朦胧的爱，却最终淡漠如星晨，花香陨落。
　　 我与花儿相识在我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闲散在家的时光。她从甘肃老家来，寄居在姑姑家。我们都是十六岁的青涩年纪。不同的是，我受了一些教育，而她在家从未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但她家务活干得极好，蒸馍馍，和面，揉面，样样都会。我却做不好，我揉的面，蒸的馒头，妈妈说硬的能砸死人。她长得也极好，一头略棕色的长发，微曲着弧度，闲暇时散开披着。眼睛有点像古希腊人，瞳仁里闪烁褐色，总之她长得像个洋妞儿，很是妩媚。
　　 她经常来家找我玩。
　　 村上几个与阿哥年纪相仿，缀学在家的青年崽也乘机跑来嬉闹。花儿总是羞答答地站在墙角，红着脸，拽着衣角，听他们说一些那个年龄才能说的张狂恣意的俏皮花儿。我总是想：花儿要是嫁给阿哥多好，我就有一个漂亮、能干、又能一起窃窃私语的阿嫂了。
　　 夏天时，我和花儿去砖厂跟车。
　　 那是一个极累极消耗体力的活儿。我们的搭档是两个邻村的青年。他们不理睬我们，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不像阿哥和本村的青年崽那样，爱说话和调笑。他们还持强凌弱地欺负我和花儿。
　　 每次他们以极快的力量和速度将砖块装上车，就钻进驾驶室。驾驶室里除了司机，只有两个座位。我和花儿只能在夜色里相偎，坐在摇摇晃晃的砖块上，背靠着驾驶舱，向城里驶去。
　　 卸完砖块，他们又二话不说，钻进驾驶室。我和花儿，又站在晃荡的车厢里，手抓着咔咔响的车架子迎风返回。
　　 那时，我们从来没有坐过驾驶室的位子。
　　 那时，我好羡慕在马路上扫树叶的人，我觉得她们活得都比我们轻松美好！
　　 我总是很弱，力气不足，装砖，卸砖，会落在最后。花儿会过来帮我。那两个冷酷的邻村青年，就会边催促边谩骂。花儿会骂他们，也用很脏的话以牙还牙。
　　 再次装砖时，花儿让我站在车上码砖，她站在下面提砖，这样我很轻松，她就很累。但就是这么个极小的转换，让我如释重负。
　　 让我在岁月里回首时，潸然泪下。
　　
　　 二
　　
　　 我的小学同学振东，喜欢上了花儿。但很快花儿的姑父和振东的父亲，就打压了他们恋爱的萌芽。原因是两家有着蛛丝马迹的亲戚。
　　 不久听说，花儿在砖厂和一个甘肃的老乡，并且是一个庄子里的小伙好上了，且爱的如火如荼，难分难舍。
　　 我那时已离开了砖厂去学习一门手艺。
　　 晚上的时候，花儿拿着一封信来找我。信是那个甘肃小伙写来的，他已经回甘肃了。她让我读给她听。粗糙的一张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体。诉说着：他是怎样的想念花儿，他爱花儿，珍惜他们的情感，并相约在某月某日，老家的庄子里的一个桥边见面，然后他会去她家提亲......
　　 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倘若他们的爱情成功了，喜结了良缘，这个世间就多了一段佳话和幸福，而不是一个我能写出的凄惨的......故事。
　　 花儿让我代笔给他回信。写：她也想他，也爱他，思念着他。在某年某月的那天，她一定会到庄子的小桥边赴约。
　　 花儿拿着信甜蜜地走了。我看到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美丽和花事。
　　 第二天下午，花儿的姑姑，一个瘦瘦的、刁钻的女人，找来家里与我算账。她骂我教坏了花儿，指责我为什么写信，让花儿和男人私奔。说：幸亏发现的早，不然花儿跑回老家和那个男人见了面，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我吓得不敢吭声，妈妈不愿意了，将她一顿斥责，说信是你们找来写的，我们帮忙还帮错了吗？......她灰溜溜地走了。
　　 至此花儿再没来找过我。
　　 再见花儿，是我也遭遇了感情上的一些挫折，并传得沸沸扬扬。
　　 我在家里落寞地哭泣，悲哀着，花儿跑来看我。我没有理她，觉得她是来看热闹和笑话的。将她拒之门外那个情景，我还记的，她没有笑容，紧张地看着我，她站在门外，我站在屋里，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岁月倒流，时光逆转，我会上去抱着她哭泣，诉说心中的委屈。我会相信，她与我都是花季里，绽放的最无助和冰凉的花蕾。
　　 因为我的事，更加深了她的姑姑和姑父对她的担忧，姑姑想挽留她，姑父却极力地反对，要把她赶回老家去。
　　 她就又回到那个贫穷落后的家乡。而那个曾经爱恋过她的小伙，因没有等到她的回信，也早早地娶了别的女子为妻。
　　 一直以为，她在老家结婚嫁人，儿女成群，与我一样在岁月里，失了青葱悸动，淡了少女情怀，看穿往事，落入俗世生长。虽老了少时的模样；虽命运多劫，却也驻守坚强和生命的意义，厮守流年，安度人生。
　　 没曾想，她是一片风中吹落的花瓣.....了去无痕。
　　
　　 三
　　
　　 在我远嫁一个城市，婚姻破裂，留下一个已经不再依恋我的少年，回到生我养我，也让我流了很多泪的故乡的时候，我已三十八岁。
　　 碰到的乡亲，都善意地询问我的状况。尽管有不好的...眼神...想法，我都认为是好的，我都笑然接纳。
　　 活到快四十岁的年龄，内心已经变为一个历经风雨的城池，和抵挡明枪暗箭的城堡。
　　 我与花儿姑姑的相遇，是在村上唯一的一个旱厕里。
　　 她还是瘦骨如柴的身体，但人已显得苍老和温顺，没了当年叱责我的凶劲。
　　 我蹲在茅坑上，她进来了，看到我，充满喜悦的打招呼，蹲在我边上的茅坑上，开始一句一句，问我的家庭，孩子，事业......我一一如实回答。说实话，以前，我很讨厌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但几十年过去了，一切烟消云散，物是人非。
　　 我低着头轻声问了句：“花儿现在怎么样?”
　　 “唉......”她长长地叹息一声：“花儿...死掉了......”
　　 我转过头看着她，看着她......吃惊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曾经令我讨厌的脸。
　　 花儿回老家以后，家里人把她嫁给了姨妈有病的儿子。近亲不能结婚，没有文化的她，不知道逃避和反抗，漠然接受了，这愚昧荒唐的婚姻。
　　 可怜的花儿怀了孕，在临盆的时候，愚昧的婆婆也是她的姨妈，没有送她去医院待产，而是自己在家里接生。
　　 那是个荒僻的村落，离医院很远。在花儿难产大出血昏过去的时候，无知愚昧狠心的婆婆，以为花儿死了，就把她抬起扔到了一个土窑洞里。可怜那个孩子憋死在了肚子里，可怜昏迷的花儿，没有被送到医院抢救。
　　 第二天，一个放羊的人经过窑洞，听到里面有微弱的气息声，进去窑洞，触摸花儿的身体还有微热。
　　 花儿就那样凄凉的惨死在了窑洞里。
　　 不知她的婆婆有没有准备一口薄棺安葬她，有没有给她垒起一个坟茔。
　　 我将憎恨的心直接对向了花儿的姑姑和姑父。是他们害了花儿、是他们抹杀了花儿自由恋爱的幸福、是他们自私狭隘的世俗观念，将花儿驱赶会贫穷落后的老家......
　　 是他们杀死了善良的花儿和无辜的孩子。
　　 两条人命啊！......我在心里悲呼着。
　　 花儿、孩子、接生、窑洞、放羊人、微弱的气息......
　　 天啊！这是什么年代，在这样明朗的乾坤里、在新世纪中国的角落里，竟然还发生着愚昧荒谬的近亲联姻，还落后、原始的、亵渎着生命。
　　 将花儿与腹中的胎儿，弃之无人的窑洞里，与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可怜的花儿，你的命运竟是这样的悲惨；你的结局，竟是亲人演绎无情与荒蛮的殉葬品。
　　
　　 四
　　
　　 不久传来一个消息，花儿姑姑的大儿子，也就是花儿的表弟，在一次长途运输时，疲劳驾驶，将车驶入路边的饭馆，撞塌了饭馆，也撞掉了自己的脑袋。花儿的姑父，请阿哥和一些村上的青年人去医院抬尸体。阿哥回来说，尸体的头已经粉碎，无法连接，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花儿的姑姑，从此见人更加地谦恭卑微了。
　　 我心中的怒恨也削减了。我不再恨任何和那个岁月里有关的人和事。
　　 我只是经常会想起花儿。
　　 想她羞答答地站在墙角的模样；想她在夜色里拿着自己蒸的馒头，来喊我去跟车；想她和我依偎在车上摇摇晃晃；想她让我轻松地站在车上码砖......
　　 想她让我给她念生命里的，第一封情书；想她看着我紧张担心的，生命最后一幕。
　　 想她留给我的一切——花开花落......
　　 为了思念花儿，我会在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将花儿摆放在有阳光的地方，让它们暖暖地沐浴开放。
　　
　　 写于二零一五年，三月，有阳光的早上。纪念亡友，祭奠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