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见着儿子世远的婚期一天天地临近了，蓝青民这心里却像揣了一锅麻辣烫，心急火燎地越来越说不清个滋味。莫不是给儿子操办婚事又缺了钱？谁都知道现在农村里娶个媳妇，要楼要车要彩礼，没个几十万根本下不来，前前后后婚礼的花销就像指缝间的水，想留也留不住。
　　 蓝青民家虽然没楼，但五间敞敞亮亮的红瓦房早盖好了。新车是入了秋才买的，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也总算合乎人家女方的条件了；八万彩礼更是一个子都不敢差，早早就打到了女子的卡上；算来算去，东挪西凑的就剩最后仪式和桌席的花销了。
　　 蓝青民暗暗舒了一口气，其实他的钱紧仅仅占了一小部分，他是有真正的难言之隐；而且他的难言之隐绝不是像广告里说的那么轻巧，可以“一洗了之”。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非得惹出大麻烦。它窝在蓝青民心里，搅得他寝食难安，成宿成宿合不上眼，可是怕妻子心莲知道，他还得强忍着。他实在找不着勇气怎么跟心莲开这个口。但老这么瞒着也不叫个事啊，丑媳妇迟早都得见公婆，而他心里的这锅麻辣烫，也迟早都得往外端。此刻的蓝青民，越想心里越觉得不踏实，像挂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夜似乎也睡了，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蓝青民仔细回想，要是没有上一次的差错，这事儿其实还真说不定有缓，凭心莲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根本不难办到。
　　
　　 二
　　 糙儿一算，心莲嫁到蓝家也快三十年了。虽然长相一般，但当初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上门提亲的一个接一个。左近八庄的，有；稍微远一点城市里有些包涵儿的，也有。可心莲左相右看就是不对眼，直到媒人拉来了蓝青民。
　　 年轻时候的蓝青民绝对算是一等一的人物，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见人不说话倒习惯先挺有涵养的笑。虽是土生土长，却怎么看都不像个庄户人，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文雅。见面那天，一表人才的蓝青民一出场，就彻底俘虏了心莲的心。
　　 心莲这回总算是看对眼了，抿嘴笑着羞答答地点了头，可是她的家人却一万个不中意。给你介绍那么多的好小伙儿，你心莲是左挑右捡嫌这嫌那，这小子往你跟前一站，你就对眼了？往后过日子你是打算吃人，还是嚼人啊！倒甘愿给人家做填房？他蓝青民再好，不也是个二茬子货吗，心莲你就等着招惹麻烦吧！
　　 一家人都气呼呼的不乐意，却最终也没能拗过心莲。心莲很快就决定出嫁了，出嫁那天老父亲依旧阴着脸，啥话也不说，只派出儿子存保去送。
　　 不管条件咋样，镇街上的蓝家可是好礼好面的场面人，关键时刻从来不丢份儿。一拉溜的小轿车挤满了心莲家窄窄的街巷，让左邻右舍瞧着，还真是够气派的。
　　 其实心莲也算不得是填房，蓝青民虽然是二婚，身边倒也干净，离婚时儿子就给媳妇带走了。
　　 说起蓝青民的前妻筱美，那才算是真戳到他的痛处了。他们俩是一个村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下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筱美人长得好看，也风流，比蓝青民大两岁，论着还算本家呢。一开始小家庭还真是挺和美，儿子海涛的降生更为这个家带来了喜气和责任。
　　 那几年村里都兴着做买卖，筱美看人家大把大把地赚钱，也忍不住眼红了，非要跟人家伙着做买卖。从市里的荷花坑进货，再到集市上搞小商品零售批发，一点点挣得都是辛苦钱。可是伙计没搭多久却出事了，黑天白地的跑，不着家。最后搭伙的两人竟粘到了一张床上，给蓝青民结结实实扣上了一顶帽子。
　　 蓝青民根本管不了筱美，更不能整天尾巴一样地跟着，也只能咬咬牙忍痛割爱了。可分开一段时间后，筱美还挺后悔，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蓝青民，就又领着海涛回来了。
　　 蓝青民本就旧情难忘，看看媳妇，再看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心疼的好像猫抓一样，便又忍不住复了婚。
　　 他原以为经历了这一场的媳妇，回家后会安分守己地跟他过日子了，那么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权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可是他没料想，回家后的筱美还是老样子，依旧水性杨花的闲不住。万般无奈下，蓝青民狠狠心又去了民政局。
　　 儿子最终让筱美带走了，蓝青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形影相吊。筱美从这个家里两进两出，把这个家不仅折腾散了，也折腾空了。蓝青民的脑袋里黑天白日都是昏昏沉沉的，精神也始终振作不起来。他算是把爱情这个说起来酸得倒牙的东西看透了。
　　 他本不想再处对象，可是却拗不过爹妈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唠叨。就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蓝青民遇见了对他一见钟情的心莲。
　　
　　 三
　　 心莲长得虽然不如前妻耐看，但却比前妻贤惠稳当，拿蓝青民当回事，打心眼里爱着、疼着。单就冲这一点，蓝青民对这桩婚事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经过了筱美那一出，原本满脑子诗意浪漫的他，也开始变得现实了。
　　 结婚一年半，儿子世远又出生了。这似乎让蓝青民更看到了些许希望，两口子过日子的劲头也更足了。
　　 平日里蓝青民都是跟着建筑队，走街串巷的打院墙盖房子；另外他那人也有才，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对老货儿却很有些见识，经常是这个屯子淘换一件，遇见对事的又倒腾出去，这样的一来二去竟收了一屋子的“宝贝”，也真没少赚外快。
　　 心莲经营着几亩田地，又没黑没白的在服装厂上班，虽然苦点儿，但她心里甜啊，两口子的日子总是让她心中充满着希望和劲头，心尖子一样的儿子世远更是给了她太多对未来的憧憬。
　　 可谁也不曾想，就是在这样顺风顺水的日子里，麻烦事却悄然来了。
　　 离婚后，筱美领着儿子确实从这个村子里消失了好些年。可不成想，忽然有一天她又带着长高了的海涛回来了。打远一看，海涛就是帅帅气气的一个小蓝青民。
　　 娘俩就住在了蓝青民家前院巷口的老房子里，两家最多差不到半里远。
　　 筱美一回，心莲这心就又没底了。不是她喜好多心，是她不得不防。两个人前后街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那女子还是蓝青民的初恋呢，念念不忘啊！
　　 那个儿子海涛对心莲也是致命的打击，长得跟蓝青民像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人家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可自己怀里的世远却还是屁事不懂的毛头儿一个。
　　 一打筱美回了村，心莲这心里就开始长了草，整天提心吊胆的。可世事却往往就是这样，你怕啥偏来啥。
　　 筱美本就是一个不安生的人，看心莲两口子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心里便忍不住又酸又悔。从见面羞答答地跟蓝青民打招呼，到后来时不时派儿子海涛来家里，喊蓝青民过去坐坐，都是捡着心莲不在家的空。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一来二去这点事儿还是很快传到了心莲的耳朵里。
　　 心莲一想坏了，但她强忍着没跟蓝青民当面撕破脸儿，她得暗暗逮着机会再说。
　　 蓝青民又一次去了筱美屋里的时候，那么温柔涵养的心莲一下子急了。她风风火火地追过去，是打算一并兴师问罪的。
　　 人在气头上，当然说不出啥好听的，平时鼻梁上架一副近视眼镜，温文尔雅、说话连个脏字都不吐的心莲，也像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可是那娘俩更是一副虎视眈眈的嚣张样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蓝青民一见心莲，也真吃惊不小；这个点她该是在班上啊！他说：“心莲，你先别急，我们俩啥事都没有，清白着呢！”
　　 心莲瞪着眼，气急败坏地指着蓝青民：“蓝青民，你净放屁！”然后她又转脸瞅着筱美，一脸鄙夷地冷笑着。
　　 “怪不得大伙都叫你浪货，浪货就是浪货，永远都闲不住，没事儿就得勾引别人家的爷们。”
　　 筱美听心莲这么骂她，火气忍不住往脑门子上顶。心莲虽然生气，却光动口没动手，因为她知道，动手自己绝没便宜可占，虽然蓝青民也在身边。
　　 那筱美出手却狠，个子又比心莲高。她一边恶狠狠地回骂着，一边一把就採住了心莲的头发，另一只手也跟着抓了过来，使劲往下一按，心莲“啊呀”一声惨叫，就身不由己地跪趴在地上了。心莲也使劲挣扎着想往上伸手抓挠，却因为身高的弱势，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边站着的海涛看两人交手打到一处了，也就顺势上了脚。
　　 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蓝青民很是手足无措，傻愣愣了半天才想起扒拉开筱美和海涛。他搀挽起心莲，可心莲身上脸上都已经挂了彩，头发也被抓得乱蓬蓬的，採掉一大撮儿，脑门不知撞到哪里，更是出了个大血泡儿。
　　 蓝青民恼恨地骂着：“这傻婆娘疯了！”，拖拽起心莲就往家里走；心莲死拧地挣扎着，气急败坏地瞪着蓝青民却不哭不闹。她的心又气又疼又寒又冷；她忍着不哭，是怕村里人看笑话；家丑不可外扬，自己爷们跟筱美裹缠不清，说出去让人看不起。
　　 心莲拖着腿，一瘸一拐地终于进了门；她觉得疼，却又说不出身上疼的具体方位。心口也堵得难受，憋着的那口气说啥都出不了。
　　 “蓝青民！你个没良心的畜生，他们敢当着你的面打我，你却不急着上手，你是死的啊！这么多年的日子，我算是跟你白过了，才看清你！”
　　 一进门心莲就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地数说着蓝青民的不是，她委屈地扑倒在炕上，用胳膊揽住枕头呜呜地哭。反正也没人看见了，她心莲也没啥好怕的了。
　　 蓝青民跟前一向温柔贤惠，不出大语声，不违逆的心莲，这回也真是恼了。她感觉到了家庭的危机，更是伤透了心。哭哭闹闹折腾了大半宿儿，第二天早上，心莲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因为针扎般的头痛，还有心口像塞了棉花般的堵。
　　 到医院里量血压、拍CT、做心电图……一样都不能少；一番检查折腾下来，却只说是软组织损伤，心率不稳。
　　 “伤处有点炎症，倒是没啥大碍；看这情况需要吃药静养，得好好调理一段时间；要是想快点好，就住院输点液吧！”医生心平气和地征询着家属的意见，心莲沉着脸一语不发；蓝青民一看，直接就去办了住院手续。
　　 等把心莲安顿妥当，蓝青民终于有点撑不住阵脚了。他知道心莲的姐妹们都住在附近的村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哪有个不让人知道的。与其等着心莲的家人来兴师问罪，倒不如自己主动争取宽大处理。
　　 他只往大姨奶奶家挂了个电话，没几分钟姐几个就全到了。半小时后，老家的兄弟和大伯也骑着摩托车赶来了。
　　 心莲的老父亲两年前因为害脑血栓走了。父亲一没，姐几个逢年过节的更是把大伯当年纪人一样的孝敬，所以一看心莲家出了这事儿，七十来岁的大伯也坐不住了。
　　 看着眼前这一群人，缓过神来的蓝青民更是没了底，后悔着自己的愚蠢和鲁莽，把事儿竟又整大发了。想想心莲是当着自己的面被那娘俩打住了院，这娘家人岂能轻易饶了他？
　　 “唉，遇事咋就不长点脑子呢！想个周全些的解决办法多好。”
　　
　　 四
　　 果然不出所料，心莲的家人们一听是娘俩合伙打一个，蓝青民也在场，当下就都急眼了。
　　 “嫌我们家没人咋的，看这娘们是没事想找抽！小样儿的，走，薅她去！”
　　 他们吵吵着，撸胳膊挽袖子非逼着蓝青民一起去。
　　 躺在病床上的心莲之前始终沉默着，显得很忧郁，此刻见着亲人们才终于忍不住了；这么多天憋在肚里的委屈，顷刻间化成了泪水；她紧紧攥住大姐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像受尽了委屈和折磨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一看心莲哭成这样，姐几个心疼的更是不知咋好。每个嘴茬子都不白给，把个蓝青民数落的简直无地自容。
　　 “我妹妹心莲不能让谁白欺负，得替她讨个说法。走，那个狐狸精不修理不行！”
　　 大姨奶奶掷地有声，立竿就得见影。蓝青民一语不发地听着，不管谁说啥，此刻他都得忍。说他不替那头的娘俩担心是假的，毕竟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还先入为了主。但想想心莲这么多年跟自己甘苦与共的日子，他也觉得这事儿真是对不住心莲。他苦恼地抱住头蹴在门边，一副任谁发落的可怜相儿。
　　 看蓝青民这股子甘愿和憋屈劲儿，心莲又忍不住心疼了；不管蓝青民咋样对她，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跟他是相通的。她抹了抹眼泪，抽搭着不哭了。
　　 “姐，你们别去了，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心莲讷讷的，明摆着是要给蓝青民找台阶。
　　 “算了？眼瞅着她是在欺负你，我个傻妹妹，这事你也能忍？”大姐感到很是意外，攥着心莲的手，因为气恼劲更大了。
　　 心莲看一眼大姐那恼恨埋怨的眼神，便很是心虚地低了头。大家都看出来了，她是心疼蓝青民，不想让家里人再挤兑他了。
　　 大伯毕竟是过来人，一看心莲这样，也就趁机息事宁人了。他走到蓝青民跟前，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青民啊，不是大伯说你，你还真得好好想想，心莲这些年跟着你没少吃苦，她得自己带着孩子，还得想法帮衬着你养这个家，她图个啥？不就是图个知冷知热的人吗！既然心莲不愿意我们大伙去，也就算了，我们忍下这口气，咋来的还咋回去，但说实话，看心莲伤成这样我们真是又气又疼啊，真应该找那不讲理的妇人说道说道……”
　　 大伯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得蓝青民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心里不是个滋味。他红着眼圈，紧紧抓住了大伯的手，激动地赌咒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