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开自己内心的伤口有多痛，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题记
　　
　　 一
　　 深夜，她准备去给老儿子翻身，却发现病床上的老儿子不见了。她的眼前只剩下一张冰冷的床，她胡乱地在病床上摸了又摸，只摸到了一个软软的枕头，她顿时吓懵了，赤着脚，满屋子里寻找……黑黑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黑黑的……
　　 “你在找谁？”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声音，怪怪的。
　　 她顺着声音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她大声喊：“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上帝，我是上帝，上帝！哈哈……”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还发出一阵阵地怪笑。
　　 她的眼前，有一团黑影子在不断地攒动翻滚起来，一会儿如鱼摆尾，一会儿似狮张口。她想去挠抓这团黑影子，怎奈这团黑影子一会儿倏忽消失，一会儿逼近眼前。她无奈地冲着黑影子愤怒地狂喊：“上帝，我要问问你，我老儿子，一个二十岁的孩子，他从没做错过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受尽折磨？凭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他？凭什么？凭什么？你……”
　　 “哈哈，这就是我，无所不能的上帝！上帝！上帝！”黑影子咆哮着。
　　 “你到底把我的老儿子弄到哪去了？”她又发疯般去抓那个怪怪的黑影子，还是什么也抓不到。
　　 “哈哈，他在ICU重症室！你还是到那里去找你的老儿子吧。”
　　 她拼命地喊：“不去重症室！不去重症室！不要……”
　　 她被那个黑影子狠狠地推了一把，瞬间她跌入了黑黑的万丈深渊。她拼命地往上爬，拼命地爬，却怎么也爬不出来……她一直在奋力地抗衡，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不远处，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里透出微弱的光。好像有一双大手把她用力拽了出去，她感到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顺着那道裂缝飘了出来。
　　 她飘到了医院的ICU重症室，她发现这里躺着数不清的病人，有的满脸是血，有的奄奄一息，有的昏昏欲睡……她找啊找，找啊找，终于找到了老儿子。可是，她看不清老儿子的脸，只看到老儿子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静脉注射管、气管插管、鼻饲管、导尿管、输液管……两个手腕、脚腕被绿布条绑在了冰凉的病床上，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老儿子——老儿子——”
　　 这时，她感觉有人用力地推她，在她头顶上方不住地叫：“惠敏，醒醒。惠敏，醒醒！醒醒……”
　　 惠敏猛地睁开眼睛，惊慌地坐起来，她急忙转头借着微弱的灯光，去看病床上的老儿子。她发现老儿子在，真的还在！
　　 “老儿子，你可吓死妈妈啦！你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她拍着胸口看着病床上依然昏睡的老儿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偷偷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
　　 “又做恶梦了吧？”老公看着惠敏，轻轻地问。
　　 惠敏用手捂着还在怦怦乱跳的心，长叹着点了点头。
　　 “我又梦到老儿子被送进了ICU重症室，情景和第一次住院是一样一样的。”惠敏心有余悸地说着，回头又看了看病床上的老儿子，刚止住的泪又滚滚流了出来。
　　 春寒料峭，夜更寒凉，能冷到人的骨头里。惠敏傻傻地盯着病床上的老儿子，浑身发抖起来。
　　 老公坐起来，用被子将发抖的惠敏裹紧，不断地安慰着：“别折磨自己了，好吗？”
　　 惠敏害怕地抓住老公的手，惊恐地瞪着眼睛说：“今晚的梦很怪！梦里有一个怪物，狰狞可怕，它说它是万能的上帝。难道真的是上帝？真的有上帝？”
　　 稳健顿时感到有一股寒气瞬间袭来，凉遍他的全身，他急忙攥住惠敏冰凉的手，用嘴为她哈着热气。“因为老儿子住院的几个月里，对你的打击太大了，记住，梦是心中想，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去触碰以前那些伤心的往事了，好吗？”
　　 不知是夜的寒凉，还是心里的冰冷，不知是梦的离奇，还是过去的阴影，惠敏仍然浑身发抖。
　　 稳健见惠敏一直在发抖，扶她躺下，将惠敏身上的被子拽了拽，掖到了脖子下，又将自己被子上厚厚的长绒睡衣搭在了惠敏的身上。然后，他命令似的一字一顿地说：“现在，你什么也别去想了，好好睡觉，明白？”
　　 惠敏点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稳健将床头的台灯拧亮了些，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时间指向凌晨三点。他转头看了看睡了的惠敏，又迅速将台灯弄暗了许多。
　　 稳健把双手枕到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为什么惠敏总是在这个时间段做噩梦呢？而且已经是几十次了，他在冥思苦想。
　　 难道是老儿子车祸做手术后被推出来，她看到全身插满各种救命管子的老儿子时受到了惊吓？还是医生把老儿子做血肿清除去骨瓣减压术（开颅手术）时，弄出的一盘子血块与头部的骨头，端到她的眼前时受到的打击？那个时间段，大约就是凌晨三点。
　　 老儿子从ICU重症室转到亚重症室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高烧、强直（一种病症的反应）、大汗，不知道什么原因，老儿子整个人到了下午和夜间简直就是一个“水人”，而她就要不断地为老儿子擦汗。每天到凌晨三点，老儿子的大汗才会隐隐退去。这个时候，她才会在老儿子的病床下，在冰凉的地板上铺上几块泡沫板和衣而睡。那个时候，病友们给她取了一个绰号：“铁人”。她真的是一个“铁人”，24小时的时间里，真正属于她的睡眠仅仅是3个小时，一个坚持，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啊！难道是她不想睡？不困？不乏？不累？都不是。因为当时老儿子的情况太严重，她想睡却不能睡。
　　 老儿子出院后，大汗逐渐少了一些，为了夜里能按时给老儿子翻身，不让老儿子受累、遭罪，她开始上了闹表，夜里每隔两小时一闹，那段时间，自己都成了惊弓之鸟，不用说听到“闹”，就是看一眼闹表都会心惊肉跳。现在，闹表终于被惠敏拿走了，可是，她又把闹表搬到了她的“脑子”里，每隔两小时她会准时醒来为老儿子翻身。她常常说，老儿子无论是痛苦地受罪，还是快乐地享受，都是在这侧卧、平躺的翻身之中。
　　 ……
　　 难道是时间惹的祸？不，是命运造的孽？不，是那个司机，那个酒驾的司机！如果不是他18个月前，喝了很多的酒开车撞伤了老儿子，老儿子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经常高烧，输液、吃药不说，最让人揪心的是癫痫，即便有药物的控制，长的几天犯一次，短的一天会犯好多次，虽然癫痫的频率很短，几十秒、几分钟，但是对大脑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
　　 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外面的一切，屋内那盏台灯耷拉着脑袋。难道，它也有疲倦的时候？
　　 稳健将手放到胸前，转过头注视着老儿子，仍然是疯长的心痛。是啊，自己何曾走出过这痛苦的深渊呢。泪，不知何时，已经浸满了这个看似很坚强的男人的眼眶。
　　 他的耳畔又响起了医生的话：“如果，你们的老儿子两年还没有醒来，就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当然，也有的植物人在多年后，会奇迹般地醒来……另外提醒你，多多注意你妻子的变化，当她长时间面对醒不来的老儿子.当她长期生活在绝望中，可能会患上抑郁症的，你要经常疏导她，爱护她，关心她。虽然女人抗压、受挫能力超过我们男人，但是，女人爱儿女超过爱自己，明白吧？”
　　 稳健明白医生话里的意思，为了这个家，为了苦命的老儿子，她真的需要放松一下心情，再这样痛苦地煎熬下去，她真的会崩溃的。
　　 命运已经给了这个家庭那样多的磨难，看来生活真的不是等着暴风雨过去的。虽然我们不能在风雨中舞蹈，但我们总要学会在风雨中漫步吧。现在的自己必须做一个坚强的男人，绝不能让妻子再这样地苦苦支撑下去了。
　　
　　 二
　　 春天虽然来临，但早上依然很冷。惠敏蜷缩在被子里，脸上的泪还挂着，如同两条弯弯的被玻璃包裹的蚕，僵硬在那里。什么时间吐丝，或许只有蚕自己知道。
　　 稳健看着憔悴的惠敏,心里五味杂陈：每天，只要她醒来，就会忙碌得像一只陀螺，一只不断旋转的陀螺。而这个陀螺不用抽打，是上了电钮的或者是全自动的，你想让她停下来，都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稳健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他来到老儿子的病床边，将侧卧睡的老儿子小心翼翼地放平。他端详着老儿子，希望能从哪个部位，找到与昨日的不同，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也好，哪怕是一点点的改观也好，可是，没有，真的没有！仍然一点意识也没有。有的，只是早上太阳出来时，老儿子能瞪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其实他什么也不会看，哪怕他们喊破了嗓子，磨破了嘴唇，他的眼睛也不会为他们眨一下。
　　 稳健冲着老儿子笑了笑，真的不是苦恼人的笑，更不是失望者的笑。他的笑里有父爱在里面；他的笑里有嘱托在里面；他的笑里有希望在里面。稳健弯下腰，亲了亲老儿子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真的是谢天谢地！
　　 稳健给老儿子打好水后，准备给老儿子做口护（口腔护理），他轻轻地打开了老儿子床边的小厨子。小厨子一共三层，每一层里面都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老儿子的各种用品，很多东西都被惠敏贴了标签。她经常说：我们可以少吃、少喝、少睡、少休息，也要让家里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千万不能因为老儿子病了，我们变得邋遢。或许环境好，老儿子才会醒来的更快。想到这些话，稳健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家里的环境与老儿子的大脑有多少关联呢？我的老婆，怪不得你每个晚上都要把每个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临睡前还要把地面再擦一遍啊。
　　 唉！什么也别去想了，还是趁着惠敏没有醒来，忙老儿子吧。
　　 他弯下腰从小厨子里面取出两个摞在一起的无锈钢小盘子，放到了小厨子上面，又从一个小杯子里取出两个小钳子，一个弯的止血钳和一个直钳子，放进了其中的一个小盘子里，又取出一袋惠敏提前搓好的药棉球，从里面拿了一些，放到写有“放干净棉球”的小盘子里，然后拿出一瓶“漱口液”。就在他关小厨子的门时，不小心发出了声音，惠敏被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又去看病床上的老儿子。
　　 稳健见惠敏醒来，将“漱口液”放到小厨子上，对她说：“趁今天星期日，我看护老儿子一天，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情，好吗？”
　　 “不去，我不去！我不会离开老儿子的。”惠敏一边说，一边麻利地起床穿好衣服。
　　 ……
　　 在老公的一再劝说下，惠敏终于决定出去走走。是啊，最美人间四月天，只要我们微微睁眼，就会春意满眼。只要我们踏出家门半步，就会春色一片。老公说得对，我们的生活不应该只有黑灰两色，我们也应该让苦难的生活变得有声有色。我们不能改变命运，难道还不能改变心情吗？
　　 一年多了，她还是第一次离开老儿子走出家门。
　　 惠敏终于坐上了开往市里的公共汽车。她的心情顿时晴朗了许多。是啊，春天里本该都是美好的故事，像这红红的花，绿绿的草，飞舞的蝶，轻轻的风……和自己说好了，今天不忧伤；与自己定好了，今天不苦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再影响今天灿烂的心情！惠敏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惠敏头靠在椅背上，只一会儿的功夫，眼睛就睁不开了，难道是晕车？还是失眠的原因？她只好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说实话，夜不能寐对于惠敏来说，已经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的事情了！可今天是个例外，她感觉到自己昏昏沉沉，一点力气也没有。难道是夜里的那个梦？她好想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啊……
　　 突然，她被一阵声音惊醒，途中上来了几个乘客。惠敏发现，其中有两个男孩子与老儿子年龄相仿，他们说笑着上了车。她惊讶地看到其中的一个男孩，长的特像自己的老儿子，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眉宇间透着灵气，高高的鼻子，好看的嘴巴，一张俊朗的脸，皮肤也是那样的白皙.那样的滑。惠敏分明看到了，这个男孩子也有一颗痣，不！不是一颗痣，也是两颗痣，一颗长在眉宇间，一颗长在嘴的左下角。天呀！难道世界上，真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快两年了，惠敏心中永远有一个梦，就像梦中所出现的那样，老儿子喊着妈妈，笑着向她走来。惠敏盼着，盼着。盼了一春又一春，盼了一年又一年。
　　 车子驶进了市里，在一个站台，那两个男孩子下了车，惠敏也跟着下了车，他们走到哪，惠敏就跟到哪……两个男孩子进了超市，惠敏也跟随到了超市。可是转眼间两个男孩子不见了，惠敏傻呆呆、傻呆呆地站在超市里……
　　
　　 三
　　 “姐,你到那里啦?”手机一端传来弟弟的声音。“我在超市呢，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惠敏一边接弟弟的电话,一边在货架上快速地搜寻着……她终于发现了那种小包装,低糖的黑芝麻糊。她拿了两袋,顺手放进购物车里。
　　 “我姐夫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出来走走……姐，你怎么去超市了?”
　　 “哦，我想去看看爸妈，给爸妈买点吃的。”
　　 “千万别花钱给爸爸妈妈买东西,有时间我买。听到了吗?”
　　 惠敏一边答应着，一边推着购物车,继续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中快速地寻找。
　　 藕粉，那是爸爸妈妈一直喜欢吃的。说实话，她不敢打电话问他们想吃点什么，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是不会说的。唉！其实惠敏内心是很愧疚的，先不说给爸爸妈妈买点什么，甚至电话她都不敢主动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