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在高空中放着刺人的光芒，知了在路旁那棵歪脖子树上无休无止地鸣叫。满脸泪痕的董翠进了家门后将手中的钱包往沙发上一扔，跑进卧室，趴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这话一点也不假。今年年一过，倒霉的事就一桩接一桩地来，让本来胖乎乎，水灵灵的董翠体重直线下降。半年的时间，体重下降了三十斤。圆圆的小脸成了瘦长型，眼睛干涩红肿。从小娇生惯养，舍不得骂一声，不忍心打一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吓着的十四岁的儿子来旺进了青春逆反期，开始处处和她作对。
　　 “听说今天要下雨，放学时你要拿着伞等在我的校门口。”来旺用命令的口气说。
　　 “好孩子，我下班和你放学一个时间。你带着雨伞去上学，我下了班回家给你做饭。”
　　 “不行！拿着个伞去上学不方便。告诉你，如果下雨你不去接我，回来我给你没完！”
　　 “我接你可以，你回到家后不能及时吃饭可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放学回家后饿个半死，还有时间等着你做饭？”
　　 “我一个人难道要分到两下去，一个去接你，一个回家做饭？”
　　 “你猪脑子啊？不会多带着点钱，路上买饭回家吃？”
　　 “是啊，来旺这孩子从小聪明，什么事都会想到。”董翠心里为养了个聪明儿子而自豪。
　　 晚上临睡前，来旺告诉董翠：“明天早上我要吃排骨。”
　　 “排骨一时半会做不熟，我下午下班后给你做，晚饭时吃。”
　　 “不行！我就想明天早上吃，明天早上你做不出排骨来我就不吃饭去上学。”
　　 儿子一说不吃饭去上学，董翠心里就发慌，把儿子饿出个好歹，不是折磨我自己吗？
　　 董翠起了个大早，在早市上买了排骨。刚要回家时看到鸡腿和香肠也很便宜，就买了一大包，想回家放进冰箱里，随时拿出来做给儿子吃，免得儿子要是想吃，还要到市场上去买。
　　 董翠急急忙忙回到家，东西没来得及往冰箱里放，就开始做排骨，还在排骨里放了两个鸡腿。排骨炖到锅里，董翠才洗脸梳头，收拾屋子。等一切收拾停当，排骨也做好了，董翠来到儿子的房间门口喊：“宝贝，快起来吃饭吧。”
　　 “排骨做好了吗？”儿子问。
　　 “好了，已经盛到碗里。”
　　 儿子睡眼朦胧，伸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用筷子抄起一块排骨就往嘴里塞。刚吃了一口，看见碗里还有鸡腿，就把排骨扔到碗里，筷子一放，用手抓起鸡腿来吃。董翠坐到旁边笑着看儿子，嘴里说着：“你这孩子，说你多少遍了不记着，不洗手就吃饭。”
　　 “谁让你不早叫我？来不及了。”
　　 董翠把凉得不冷不热的水放到儿子面前，拿起放到茶几上的鸡腿和香肠想放到冰箱里。
　　 儿子把眼瞪起来说：“拿过来，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宝贝，妈给你买的鸡腿和香肠，放到冰箱里以后慢慢做给你吃。”
　　 儿子猛地站起来，一把掠过董翠手里的东西扔出去，鸡腿和香肠撒了一地，大声喝道：“董翠，你等着，到我吃饱饭再收拾你！”
　　 听到儿子直呼她的名字，董翠知道儿子真生气了。
　　 自幼聪明可爱的儿子，进入青春期后变得让董翠有点陌生。妈也不曾多叫上几个，大多数的情况下用你我做称呼，一生气就对她直呼其名。好在这孩子挺理智，耍脾气也会在吃饭以后，不至于因饿着肚子让董翠心疼。
　　 董翠把儿子扔到地上的鸡腿香肠捡起来，拿到水管面前冲洗干净后放进冰箱。
　　 “董翠，你过来！”儿子用油乎乎的手抓着董翠的衣服袖子把董翠拽到面前，“我问你，让你给我买手机时你是怎么说的·？”
　　 “说现在钱紧，等到发工资后再买。”
　　 “现在工资发了吗？”
　　 “还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十五号发工资。”
　　 “没发工资为什么乱花钱？我又没给你要鸡腿和香肠，你为什么去买？买了给谁吃？”
　　 “放到冰箱里留着做给你吃不行吗？”
　　 “不行。不给我买手机前不能乱花一分钱。你要拿回去给我退掉！”来旺说着，又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扔到董翠面前。
　　 董翠弯腰捡起来说：“好孩子，到上学的时间了，快洗洗脸上学吧，买回来的东西就不能退了，你不吃就留着妈自己吃。”
　　 来旺冲过来又把东西夺过去扔到地上，大骂道：“我就知道是你自己嘴馋，还花言巧语说为我买的。买了我也不让你吃，吃了怕撑死你！”说着用脚踩了几下。
　　 “小祖宗，这可是钱啊。别闹了，去上学吧。”
　　 “想让我去上学？没那么容易。你不会过日子，今天非要收拾收你！”
　　 来旺一把把董翠推倒在地。董翠坐到扔在地上的肉上，弄了一身油污。哭着说：“你这孩子，我买东西花自己挣得钱，你还没成人就来管妈，良心何在？”
　　 “你挣得那点钱还有脸说？连给我买手机的钱就拿不出来。我要给爸爸打电话，不让他给你往卡上打钱了。免得你乱花。”
　　 来旺拿起董翠放到床上的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爸爸，你以后发了工资自己存着，到给我买房娶媳妇时拿出来，别给她往卡上打了。你从家里走的时候说过，她不给我爷爷奶奶买东西，也不能乱花钱，咱一家人精打细算过日子，存钱给我买房、娶媳妇。你让我监督她，我发现她光买没用的东西，今天买了一百多块钱的肉。说是给我吃，其实是想偷着给我姥姥送去。”
　　 “接电话！”来旺给爸爸告完状命令董翠。
　　 董翠哭着接过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丈夫的声音：“我早说过了，我并不反对你孝敬你爹娘，但首先要搞好和我爹娘的关系。你舍不得往我爹娘身上多花一分钱，还不许我回老家时多买东西，也不能无节制地往你娘人身上花钱。两下的爹娘一样待。你给你爹娘买东西可以，但不能忘了我的爹娘。再说孩子越来花钱越多，心里别没数。以后什么也不要买了，给孩子买了手机后再打算别的。”
　　 “那次家长会上，孩子的老师说了，上学不让带手机。给他买了手机怕他上学分心。”
　　 来旺一下把董翠手里的手机夺过去说：“爸爸，我早说过，上学不带手机，只是放了学做完作业后在家玩儿一会儿。别听她胡扯，她不给我买手机，把钱都花到没用的地方。”
　　 “好了孩子，你先去上学。爸爸过几天就回家，买手机的事以后再说。”
　　 来旺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对着董翠身上就打了一拳，嘴里喊道：“让你心里没数，还敢在我爸爸面前狡辩，现在就给你点厉害尝尝！”说着端起碗里的肉汤倒在沙发上，又跑进董翠的卧室，扯起床上的床单擦碗，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不是爱干净吗？我就把你的沙发和床单弄脏，叫你一件件地去洗！”
　　 董翠也急了，骂道：“小混蛋，我做给你吃，买给你穿，一件事不投你心意，你就给我闹起来没完。我就这么忍下去也不行了，今天我要不教训教训你，你也不知道我不是你妈！”
　　 董翠拿起扫把往来旺身上打去。扫把举起来停在半空却不往下落。来旺一下夺过去扔到一边，大喊：“你敢拿扫把打我，还反了你不成？有本事和老子撸一个，谁怕谁呀？”来旺一下把董翠抱住，然后腾出一手在董翠身上没头没脸地拍打，娘俩扭在一起。
　　 董翠被儿子打的披头散发，没沾到一丝便宜。就大骂：“来旺，你这个小混蛋，没大没小、没心没肺的东西。现在敢打你妈了？白眼狼，幸亏现在我还能养活你，到我老了轮到你手底下，你还要怎样对我？你无情无意，也别去怪做妈的心狠。你等着，我打电话给你的姥爷、姥娘、舅舅、舅妈，让我的娘家人一起来帮我教训你！把你揍个半死后，我就回娘家，再也不管你了，你自己在家过吧，爱上学不上学，爱吃饭不吃饭！”
　　 董翠在手机上乱点一气，对着手机说：“妈，你告诉我爸和我哥哥嫂子，来旺现在不听话了，一不高兴就打我骂我。你们一起来帮我揍他，然后我跟你们回家，不要他了。”
　　 来旺听董翠打完电话，抓起书包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董翠，你听着，你要是叫你的娘家人来揍我，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说完摔门而去。
　　 董翠傻了。这个小冤家，我一吓他他就离家出走，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他爸不在家，我把儿子弄没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来不及细想，董翠擦了擦泪，用手理了理头发，赶紧开门下楼。好在儿子还没走出太远。董翠远远地跟着，看见儿子进了学校的大门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董翠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上班时间已过。她知道儿子也迟到了。儿子因迟到挨老师的训没关系，她可以打老师的电话，给儿子找迟到的借口，再哄儿子高兴。要是儿子放了学怕挨揍不敢回家，真离家出走怎么办？那后果可是不敢想象。
　　 想到这里，董翠赶紧给来旺的班主任打电话。
　　 “杨老师，你好！很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叫晚了孩子，让孩子上学迟到了。我孩子虽然学习成绩不是太好，对上学还是很上心的。一看要迟到，饭也没吃就急急忙忙走了。还说我叫晚了他致使他上学迟到，他要离家出走，放了学不回来了。麻烦您做做孩子的工作，让他放了学按时回家。”
　　 杨老师笑了：“你们做家长的这样对孩子，有点过于溺爱了。弄得孩子是不是的就拿离家出走吓唬家长。好，你放心，我会让他按时回家。”
　　 董翠又给单位请假，说家里有事不能上班了。
　　 虽然杨老师答应劝说来旺放了学回家，董翠心里仍然不踏实。董翠打母亲电话是情急之下装出来的，没想到真吓住了儿子。儿子要是把她的话当真，可能真会不敢回家；儿子要是不相信她的话，回来还是要和她闹起来没完。这可如何是好？
　　 儿子人大了心也大。以前来旺回家就拿董翠的手机摆弄，现在嫌董翠的手机过时，非闹着要董翠给他买名牌智能手机。好几千块的手机让正在上学的儿子摆弄着玩儿，董翠真不舍得，因此惹得来旺一次次找茬和她大闹。闹就忍着点。有限的收入，手机不是买不起，是害怕他把手机偷着拿到学校里去玩，让老师知道了，说不定要把做家长的叫到学校里训斥。
　　 名牌智能手机当时是不能给来旺去买。来旺早就说要个皮制小钱包，这个要求目前能满足。不如先给他买个钱包哄哄他。
　　 想到这里，董翠擦擦泪，去精品店里给来旺买钱包。钱包买回来，董翠转身往家走，想先回家清洗被来旺弄脏的床单和沙发套，然后做好中午饭去学校门口对来旺说好话，劝来旺回家。
　　 手机铃响，传来母亲的声音：“翠，你妈我住院三天了。进医院的第一天就告诉了你，你到现在还不露面。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亲闺女吗？三个月不见你妈，电话不打一个，一分钱的东西不给你妈买，你妈住院了想见你一面还这么费劲！你自己也养着孩子，将来你的孩子这样对你，你能受得了吗？你再不来医院看我，我就不住院了，打车去你家看你，住到你家不走了。”
　　 董翠没好气地回敬母亲说：“妈，你怎么这么自私？我拖家带口的容易吗？孩子要上学，我还要上班，你有事没事地就打电话骚扰我。人有病住院常有的事，有我哥哥嫂子在面前还不行？想我做什么？我有心给你买东西、去伺候你，就是没那条件！”
　　 “你这小贼妮子，三四十岁的人了还能说出这话！你小时爸妈还穷得吃不饱饭，也没饿死你。你知道自己怎么长大的吗？像你拉扯来旺一样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伺候大的。现在翅膀硬了，连见你一面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妈……”
　　 母亲还想继续说下去，董翠挂了电话，流着泪跑回家。
　　 董翠在床上哭了个昏天地暗。爬起来后把床单撤下来，又把沙发套撤下来，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下来，最后到来旺的房间拿了来旺的衣服，开始在洗衣机里一件件去洗。洗完后又把鸡腿放到锅里去炖，香肠也切出来倒进锅里。做熟后，放进保温桶一些。剩下的盖到锅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学校门口接儿子。
　　 来旺看见董翠红肿着眼睛等在校门口，什么话也不说就径直往前走。走到人少的地方停下来瞪着眼睛问董翠：“是不是你的娘家人已经在家里等着揍我？”
　　 董翠回答：“好孩子，妈那是吓你的，你是妈的心头肉，妈哪能舍得让别人揍你。我给你买了钱包，做好了饭，咱赶紧回家吧。回家后你在家里吃饭，我去医院一趟。”
　　 “你去医院干什么？”
　　 “你姥姥住院好几天了，我还没倒出空去看她。今天去医院看看。”
　　 “你去医院可以，不能买太多东西，省着钱给我买手机。”
　　 “我什么都不买，在家里拿些现成的去就行。”
　　 “这还差不多，给我拿着书包。我在前面走，看你年纪轻轻的走路像个乌龟，一个人在后面磨蹭吧。”
　　 董翠进门的时候，来旺已经在吃饭了。
　　 董翠找了个方便袋，到厨房里寻找东西要带着去医院看母亲。
　　 董翠自省，虽然挂了母亲电话，自己心里也不是一点也不牵挂母亲。也常常有去看母亲的念头，为了上班，为了照顾孩子抽不出时间没办法。好在今天请了假，就借机去医院看看。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几个月不见面，空着手去看生病的母亲，哥哥嫂子会怎么说？自己买房时母亲还给自己添了一万块钱，银行里贷款还要付利息呢，母亲连本也不要就给自己添上了。自己带点东西去看她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