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都要经过那个路口，每次都会看到那个女人，无论酷暑寒冬，她站在路边挥舞着扫帚清扫路上的垃圾。红灯亮起车流停止移动，她跑到路中间捡拾车窗里扔出的瓶子。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呢？黑瘦枯干，灰白的头发因落满灰尘更像落了霜的枯草，盘与窄窄的头顶。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脸色如同锈迹斑斑的铁轨颜色。眼睛大大的毫无光彩，芒然盯着路面。那件黄色的坎肩穿在身上，有如挂在一节干木柴上晃晃荡荡，佝偻的身体不时移动在路边。
　　 对这个女人我一无所知，只是每天透过公交车的车窗看到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感隐隐有些痛。女人看上去年纪不会太大，从她呆滞的目光里探寻生活的艰难。每个人无论以怎样的姿态存活于世，生命都值得尊重，不管她如何卑微。
　　 去年夏天，我搭乘朋友的车子经过那里见到那个女人。正是入伏天气加之严重的雾霾，人在灰色空间里呼吸着潮湿的尘土。女人被笼罩在灰色尘埃里。车子里干净凉爽，我与朋友说起这个女人真的不容易，朋友冷冷回我一句，你容易吗？随后我们陷入沉默。
　　 她使我想起了父亲，一个做了三十八年掏粪工的农民。一个让我多少年都不愿提起的人。母亲说父亲在我出生那年去的城里做掏粪工，工分要比在队里劳动高些。我出生时父母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借住在返城的知情房子里。因为母亲是知青村里允许她们住在那里。奶奶家里穷，父亲不受奶奶待见，父母结婚时房无半间，粮食勉强够吃。我出生后没有奶水吃，父亲借了五元钱买了两瓶奶粉，这笔钱不断被债主催要，个性好强的父亲选择去城里做掏粪工。
　　 到城里有三十里路，每天凌晨两点父亲从家里步行两个小时到城里干活。常是走遍半个小城的厕所，清理打扫干净。中午吃母亲给他带上的高粱米饭，菜是没有的。在街边的自来水管喝上点水，一顿饭就解决了。早饭没时间吃，多少年后父亲依然这样子，不吃早饭，午饭的饭量吓人。
　　 在我三岁时父亲买了辆旧自行车，原因是有了自行车父亲下午可以早些到家里，下午去队里劳动多挣些工分。父亲的勤劳让全家在我五岁时住进新房子。三间办半的瓦房，有一间半的房梁是水泥做成的。父亲没钱买木料，找来模子用水泥，沙子，和细石子搅拌做成梁。窗户没有上漆，院门是用柳条编成的，我们叫它排子门，因为它像个木排。墙面是白的，上面被我用铅笔涂的乱七八糟，记忆里父亲没有被父亲呵斥。
　　 同学的父亲多是农民，极少几个人的父亲在城里工作，那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我不愿提起父亲，掏粪工三个字是中羞辱。曾有同学和我打架提起父亲，满是轻视。父亲都是农民的同学竟对我有些鄙视，深深的自卑让我不再提起父亲。我宁可他就是农民，妹妹比我自信的多，这让我很羞愧。
　　 掏粪工的父亲养大了四个女儿，除了我三个妹妹都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专。如果不是家里的条件差，以妹妹们的成绩上重点高中读大学是没有问题的。穷人家的孩子懂的生活不易，早些工作让家里的日子宽松些。村里人曾说父亲家的祖坟上没那棵蒿子，家里出息不了人，三个妹妹出息了，一个在国企工作，两个在医院工作，在各自的岗位上做了不大的官职。这让父亲欣慰自得。
　　 家里的日子好起来，因为母亲是留在村里的知青，国家给办理了退休金。我们劝父亲不要在去工作，毕竟那工作不太体面。而我们也不想他在辛苦。父亲没有听我们的意见，依旧去上班，我们发动叔叔们劝说依然没结果。
　　 工作三十多年后父亲终于当官了，当上了清洁队长。工作地点调到离家近些的小城，整个小城的厕所卫生归由父亲负责。手下十几个兵，都是和他一样年纪的农村老头。年轻人没有人会干这工作，中国只有一个时传祥。对门住的冯叔求父亲带他工作，当了官就是不一样，父亲表现的很重视，同冯叔讲了许多工作上的事。
　　 父亲最初的工资二十元，到九八年去世时涨到四百元。工作三十八年，因工死亡，公家赔偿一万元，因为是临时工没有其他保障。
　　 父亲与冯叔早上七点多钟干完活，由冯叔开着三马子车往回赶，被迎面开来的小轿车撞翻，父亲与冯叔被甩到路边，两个人腿部骨折被送去医院。父亲在医院里住了十七天，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住院。我们女儿女婿轮流在医院照顾父亲，村里许多人都赶来看望父亲，多年未走动的大姨姨夫也来看望，这让父亲很感动，一再邀请大姨姨夫过年时去他那里，吃大铁锅炖肉，睡一睡土炕。
　　 同病房的人看我们对父亲的细心照料，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调侃父亲说你个掏粪的成了红太阳有这福气。父亲有些得意与满足。一边悄悄嘱咐我们节省花钱，怕给我们添负担。
　　 父亲出院仅三天，因心脏病去世。那天是腊月初七，极寒冷的日子，太阳没露头。那年父亲六十三岁。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我无法接受，我成了黑夜里瑟瑟发抖的孩子。唯愿父亲在那边安好，你是女儿心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