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记忆的闸门，追溯时光里的过往，那些或欢笑或流泪的流年往事，最清晰于脑海的，依然是年少家乡的印记。
　　 年少生长的地方，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生在农村的孩子，山、水就成了天然的游乐场，一年四季、月月年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欢乐着孩子们丰富的童年。
　　 门前是菜园田地，田地外是一条由东向西流的河，因为河水浅而缓，故名“小河”。小河隔了一座小山的另一边，是另一条河，因为那条河水有点深水域宽，所以起名大河。大河适合游泳，小河则是孩子们夏天的乐园，嬉戏玩耍，在大人们看来，较大河更安全。
　　 最早的时候，人们还没用上电，炎热的夏天，午后大家便三三两两到小河的拱桥下面乘凉，或坐在沙滩上聊天，或摊个凉席在桥下睡觉，有风从桥下吹过，现在想起来觉得很诗意。而那时的我们，不会跟大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桥下凉快，在小河里洗澡、捉鱼，在几个桥洞桥墩间来回穿梭、捉迷藏，绕着小河疯跑疯玩，忘了炎热和时间，日子漫长而飞快。
　　 晚上，人们会到小河洗澡洗衣，上游女人，下游男人。洗完后还会到桥上坐坐聊聊天，因为空旷，分外凉快，一天的疲惫和闷热在缕缕风中慢慢烟消云散，神清气爽。
　　 总之小河就是人们的避暑胜地，好不热闹。我那时整个暑假的时间几乎都消耗在与小河有关的地方，是多年后想起，清晰得犹如昨天的温馨记忆。
　　 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开心和诱惑的事，就是下水洗澡。当然多数时候是不被大人允许的，当不在他们视线范围时，我们只能偷偷地洗，被发现时就是一顿很严厉的骂。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安全，担心孩子没有安全意识，生怕不小心跑到大河，发生什么安全隐患。当父母们听到哪里因为孩子洗澡溺水身亡的事，就更加严格地吓唬我们，说河里有怪物或水鬼，专趁人少时在水底拉偷偷洗澡的孩子。一开始也会听得害怕，可是过后就不当一回事了，仍旧趁大人午睡时偷偷溜出去，跟小伙伴们在二堂哥的带领下，跑去菜园偷黄瓜番茄，然后大家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吃一通，然后又悄悄溜下河洗澡。因为有二堂哥，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加大了下水的胆子。再遇到厉害的三爷扯着嗓子在岸边或远处骂我们时，便在二哥的带领下，拿起衣服一哄而散。三爷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不爱笑，严厉的样子让孩子们见到都会害怕三分，所以平时最怕被三爷嚷或骂，有时候还觉得有点恨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却不明白他跟父母一样只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如此“不近人情”地煞费苦心。
　　 二堂哥大我一岁，机智勇敢，在孩子们中间最有威信，在大人看来，就是鬼点子太多，会察言观色。因为他的善于组织、有领导派头，从小就是我们大家的头头，我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对他言听计从百般服从。玩过家家时，他总是扮演最大的角色，像个导演一样安排谁演什么角色演什么事件，大家均一一服从，玩各种游戏时，他也充分起到了领导的作用，游戏规则、开始结束都是他一人发号施令，从无人违背。有时我也会跟二哥争执打架，但隔天的功夫，我又跟着他疯跑疯玩。他带我们在小河桥洞间穿梭追跑，水里捉鱼摸虾，能疯玩半天不知疲惫。有一次他从一个高高的桥墩上跳下来，不巧一只脚落到了一块玻璃上，被割了好大一个口子，当时看到流了好多血，把我们都吓呆了，而二哥愣是没哭，还一瘸一拐地回家了。见到他哭，是有一次带我们偷梨子，他一人爬上树摇果子，我们在树下捡的时候，被主人发现了，我们仓惶而逃，树上的二哥被果子主人拽着了腿。后来虽然我们把偷到的梨子大半分给了二哥，他还是止不住小声的啜泣，那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原来二哥也会哭，我原以为四肢头脑都发达的他无所不能，以后是当官的人，而当官的是不会哭鼻子的。
　　 我们在小河堆沙子，挖燕窝(一种把双脚埋在沙里的游戏)，爬上河柳捉知了，摇树枝骑马马，折腾累了，就围一圈坐在树下讲故事。二哥最擅长讲故事，有些事是从大人嘴里听到的，然后他再加工一番，说得活灵活现，我却深信不疑。二哥说他小时候钻过地道，见过枪支炮弹，还给在村子驻扎的八路军送过饭，听过八路叔叔给他讲故事，还说我那时候只有婴儿那么大，在旁边被奶奶抱着，只知道哭，嘴巴张得像个瓢。我和小伙伴们对二哥羡慕佩服得不行，那时候在孩子们心里最崇拜的觉得最厉害的就是军人，对我们来说就是英雄和神一样的存在。所以当听到二哥的“经历”时，我为自己在八路叔叔面前哭的嘴巴像个瓢而感到害羞，也在心里对二哥更加肃然起敬。写到这里，再想起当年的一幕，我还是很多次忍不住笑出声来，傻傻的我那时候怎么那么傻呀，二哥只大我一岁，怎么可能经历过地道战，怎么可能他跟八路军玩而我还是个婴儿？
　　 后来到了八九岁，略懂了一点事，我不再跟二哥他们那些男孩子去小河洗澡了。但常常经不住河水的诱惑，有时会跟另外两个女孩子去到大河的浅水区洗澡。每当此时，二哥会大人样地提醒我们不要跑到河中间，不要把头发打湿，趁大人们午睡醒来之前，赶快跑回家，否则大家一干人都要挨打。我想，他得用多少经验教训才得出如此心得呀？
　　 后来家里用上了电视，我们接触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还会去小河玩，但不再捉鱼打青蛙了，因为二哥说那些小动物有可能会成精，有一天可能会回来报仇，就像白蛇传里面的蛇、鱼，有一天会成精成人一样，等到下雨打雷天，就是上天来惩罚干坏事的人的。于是，我们把捉的鱼放了，把收集的螺钮又丢到了沙砾里。当有小伙伴被河里的水虱夹到了脚时，就有人说，你是不是又做了坏事。那个小伙伴忙对着河水吐了三口唾沫(孩子们中一种赎罪的说法)，虔诚地说，老天爷原谅，我再也不抓鸟蛋了。
　　 遇上快要下雨时，二哥总会像大人一样吓唬我们说，水头来了，还不赶紧上岸。说的水头，是因为下大雨，河水上涨，顷刻间一股浑浊的大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滚滚而来，涨潮一般，小河顷刻成了汪洋大海。这情景是听大人说的，其实我们谁也没见过水头来袭。大河小河每年夏天都要涨几次大水，涨水期间，大人们会特别注意让人畜远离水源，千叮咛万警告我们不要下水玩。大家站在桥上岸上看小河成了浩浩荡荡的大江，大人脸上带着忧虑，忧心被淹的蔬菜庄稼，而我们却多了一份惊喜，感叹着昔日温柔的小河也能如此气势磅礴，甚感壮观。
　　 待河水一天天地消退，渐渐变清变浅的时候，有些胆大的孩子因为去洗澡，被大人没命地揍。二哥跟着大哥在河里跑，竟捉到了几条大鱼，是涨水时从鱼塘里冲下来的，二哥慷慨地邀请小伙伴们去他家吃鱼汤，虽然鱼是大哥捉到的。比起大哥的文弱、内敛，二哥是作为孩子王最合适的人选，大概还是因为他的团结和深得人心吧。我又想起了二哥在山上用树枝、各种茂叶植物，搭成的一个小棚子。一开始只是一些小孩闹着玩搭的一个临时避雨的小棚，仅能容纳几个小孩弓身坐在里面，后来大家又好好修整加固了一番，二哥说要弄成供自己以后来住的小房子，在山上放牧猎食采果为生，过流浪一样的生活。等到河水涨起来的时候，就坐个木筏漂流直下，看看小河到底通向哪，是不是像书中说的一样，最后汇入了大江大海。那时二哥也许只是说说算了，却让我很佩服和欣赏他的超凡脱俗的想法，于是我就想着有一天如果妈妈再打我骂我，我就偷偷离家出走，像二哥一样独自在外做个小蓬子，扎营驻寨流浪为生。
　　 时过境迁，二哥也许不记得他曾说过和做过的这些了，而当时却对我影响很深。就像《思想品德》课本上有一句话：红领巾，红又红，革命先烈血染成。笨笨的我那时就真的以为每一条红领巾和红旗，都是用牺牲过的军人的血来染成红色的，甚至充满疑问：是谁把他们的血取出来的？那么多条红领巾要怎么染？为什么要用他们的血？又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忍俊不禁，那时却填满了我小脑瓜的问题，最终还是二哥帮我解开了疑惑。不知是吸血鬼的电视看多了，还是怎么的，二哥有一天忽然说，血是人体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喝了血，会更加强壮，会不怕生病，甚至会长生不老。并且说，如果有机会，他也要喝血，不过只能是鸡血。我似乎有点知道了，难怪军人很厉害，难怪要用他们的鲜血染红领巾，是不是我们的红领巾染上了鲜血，就保佑我们平安，我们也会变得很强大，原来鲜血很厉害。我对二哥说，以后我家杀鸡，我就叫你去喝鸡血。他说好。
　　 后来，二哥没有喝鸡血，可他在我心里依然是了不起的人儿。10岁以后，我们不怎么再去小河疯跑疯玩了，小河有了另一批追逐嬉闹的小孩。再去沙滩玩时，二哥开始教我们一帮人"一、二、嘿、哈”地练武功。说是武功，其实是二哥从电视上看到的武打动作片段，自己再依葫芦画瓢地模仿，然后再自编地跟大家拿腔作势，自称练武。因为二哥的带领，我们也练得热火朝天。二哥说有一天要去少林寺或武当山学武功，或者去哪个大山找张三丰拜师学艺，如果他不收就长跪不起，直到用自己的诚心感动到对方收他为徒为止。二哥每次说的慷慨激昂，我听得好不兴奋，觉得二哥有一天一定会成为一个功夫不凡的传奇人物，甚至会成为大英雄，因为他说他要除暴安良为民除害。后来我也开始崇拜习武之人。二哥我们约定，等有一天长大了，就去学武。
　　 后来，我不知不觉理解了红领巾的含义，想起以前二哥给我们讲过的很多故事，也能分析出是他现编的。二哥没有去武当山或少林寺学武，我也没有在难过时离家出走流浪，即使沿着小河走了很远我们也没有看到小河的尽头，也不知道小河到底有没有通往大江大海。我们也没有再提曾经的约定，二哥不再是孩子王了，在我看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多数时候成了了腼腆的大男生。我们像其他孩子一样不知为了什么的无条件学习、上学、考试。小河的水已经变得没那么清澈透明，以前可以直接用瓶子装来喝的水，不再人畜共饮，一些养猪场、养牛场的污水排泄直接流到了小河里。一些人陆续搬到了城里、镇上，一些孩子随父母去了打工的城市求学，小河不再是孩子们的乐园，濒临干涸。只有在下场大雨后才能看到有点生气的河水，却很难再找到鱼虾的踪迹。因为鱼虾稀缺价格飙升，近年来一些人的唯利是图、大量捕获，导致小河物种失去平衡，往日成群的各种鱼群转眼消失不见了。小河、小桥就这样渐渐衰老，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在外多年，当我跟二哥说起家乡的事，我说记得以前的小河水跟矿泉水一样甜，可以在小河建个生态园弄个矿泉水厂，应是不错的事情。二哥也感叹，可不是嘛，那时小河水多清多甜啊，可是现在你再看看，连鱼苗都快灭绝了，河水也变质了，别说饮水了，用来灌溉都没人种田种菜了，看来小河早晚要变废河。
　　 如今，小河真的变成废弃的河流了。前年家乡重新修了宽阔的公路，新架了桥，人们都搬离到了新村，因为要修建水库，小河及周边数年以后要成为一片湖泊，成为新的景观。
　　 多年后，前去家乡观赏的人们大概多数不知道被湖泊取代的小河，但我仍旧不会忘，关于小河的年少往事。
　　 小河、年少、往事，都成为了记忆里的温暖符号。感谢成长，珍藏过往，遗失的美好都会被新的事物取代，有点遗憾的是，以前是孩子王的二哥，现在只是一个平凡、友善的人。他没有当官，也不是英雄，却仍旧是我亲爱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