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豆金娘红了(小说)
一
“叮铃铃”闹钟一响,石蕴一骨碌爬起来。生火,洗锅,放水,舀来甜白酒。一股甜甜的味道从厨房弥漫开来。她泡了三碗泡米,放在桌上,大声喊:“辉儿,芹儿,起来吃早餐。”
石蕴稀里哗啦吃了一碗,打开门。几只早鸟,在房顶低声招呼,打破了村小的宁静。得赶在上课之前,把水挑来,不然今天中午学生娃娃就喝不上水。石蕴匆匆出门。
夜间,破天荒下了一场小雨,已三个月没见一滴雨。山路曲折蜿蜒,两旁的蚊子草上面沾满露水,像水晶珠子一样,亮闪闪的。石蕴小心走着,没走多远,鞋子、裤脚湿透了。
水塘那儿,来得早的村民正在舀水。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见石蕴,笑着大声说:“石老师,怎么又是你来挑?该是沈老师了吧!”“他爱人病了,得去照看。”石蕴放下水桶,笑着回答。“借口吧?看来还是像以前的老师一样不安心。”旁边一个妇女接口道。“只有石老师,在咱们这穷得连水都没有的地方,留下来,一留就十来年。”胖妇女脸上荡漾着难得的水波一样的笑纹,接着说,“石老师先来舀,你还要赶去上课呢!”“谢谢,胖婶。”石蕴拧着水桶走上前去。胖婶的话语,像刚才吃的甜白酒。石蕴眉头舒展开来,弯下腰,去舀水。
这眼山泉,从石缝里渗出来,聚在小水塘里。石蕴舀了几瓢,就没水了,得再等一下,等水渗出。
水塘上面是几棵豆金娘树,散得很开,大蓬大蓬的。一些长熟了的果子掉进水塘里,圆圆的,红红的,艳艳的,异常醒目。豆金娘树,初夏白花悦人,入秋后红果诱人。石蕴是来这儿才知道这种野果的。唉,看见豆金娘,如烟的过往,总是纷纷攘攘跑来。
当年,石蕴与恋人刘健师范毕业分配到乡里,等候再分配。趁这空挡,刘健带着她,扑向田野,顺着山坡地埂玩耍。满山的红果子,密密麻麻。问刘健才知,叫做豆金娘,可以吃。“很好吃。”她吃了后不禁赞道。
当他们采摘了很多豆金娘回来时,得知分配结果,刘健把整袋豆金娘摔了出去,残红一地。她很惊讶,说,这又何必呢?便弯腰捡拾。
一同来报道的有四位,另两位留在乡里中学,她与刘健被分到大山里的黄崖山村小。后来知道,留乡里的,一位是副乡长家姐姐的儿子,另一位是乡政府食堂卖票的翠菊的女儿小婉。翠菊是乡里出名了的美女,说是与乡长走得很近。
很多同学知道后,安慰石蕴,反正你们是恋人,分在边远的村小,也在一起。石蕴也这样想,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再苦再累也觉得甜。石蕴知道刘健不这样想,他向往县城,她总是从刘健眼里读到令她不安的神色。
“石老师,可以舀水了。”胖婶大嗓门把石蕴的思绪拉了回来。
通红的太阳从山梁上爬出来,霞光四射。石蕴挑着水,走一段换一只肩。她从小在县城长大,几乎没有挑过水。与刘健分到黄崖山村小后,挑水的事自然是他的。刘健生在农村,是挑着水长大的。那阵子,他也舍不得让她挑水,她怀了他的孩子。为此他俩争论过,要不要,这可是未婚先孕啊,在这大山深处的村子,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无奈,她只得同意刘健提出的举行结婚仪式的想法。村里的人结婚,是以结婚仪式为准的,人们不在乎有没有结婚证,很多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也没有结婚证。他们摆了一桌,就这样,他们成家了。村小就只有他们两个老师,他们来之前换过几拨人,最长的就一年。石蕴记得,请客那天,满山的豆金娘红通通的,她的心也是红彤彤的。
石蕴挑了好几转,看看水缸已经满了,便放下水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孩子们陆续走进校院。村小简陋,就有两幢平房,一幢平房是两个教室,另一幢平房是他们两个居住的房间。整个村小,围有一个大院子,用鹅卵石砌的矮墙,围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场院。石蕴拿起扫把,在教室门前的空地上扫起来。
“石老师,我来打扫。”
“不了,孩子们,快进教室读书去,按我昨天布置的课文朗读,稍后我要来听写。”
“妈妈,我们进去了!”石辉一蹦一跳,拉着妹妹石芹,背着书包朝教室缓缓走去。
看着兄妹俩快乐的背影,石蕴心里暖暖的,湿湿的。
真快啊,来村小,一晃十二年了。岁月如长河,生活似扁舟,泅过时间的沙漏。两个孩子渐渐长大。然而,那些痛苦的日子,却难以抚平。
“快,健,我疼得厉害,怕是要生了,你快去请胖婶。”石蕴扶着门栏,脸上现出痛楚的神色,对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的刘健说道。
胖婶动作很熟练,一副轻松的模样。村民说过,黄崖山村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
石蕴咬住毛巾,不想发出像其他女人一样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此时,她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她全是汗水的额头上,眉毛紧紧拧着,眼睛睁得通红,呼呼喘息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一声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挨得近的村民笑了,这可是村小有史以来第一个降生的孩子。
胖婶把孩子裹好,放在石蕴怀里。月光透过窗户,石蕴苍白的脸上更是寡白,朝胖婶笑笑,轻声说:“谢谢胖婶!”
“叮铛!叮铛!”上课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打断了石蕴的回忆,她拿上课本以及备课本往教室走去。
二
石蕴上课很注意与学生互动,她明确规定,她讲完课,学生必须提问。提问记入学生的操行分,按一定比例作为思想政治的成绩,并作为学期结束评选“三好生”的依据之一。坚持下来的结果,她的课堂十分活跃。乡里组织的教学观摩活动,最后的考评,她当之无愧地排在了第一。事实上,孩子们最喜欢她的课。石蕴心里明白,她是心安,安居才能乐业,才会下功夫研究教学。其他的老师不是不会教学,是不安于在这个大山里。这儿贫穷、落后,拉屎不生蛆,交通不便,加上严重缺水。有一个女大学生,分来一周就自己走了,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因为这个女大学生每晚要洗澡,这儿连洗脸水都金贵,还有每晚的洗澡水吗?
一天在紧张又快乐的教学中结束,晚霞洒在孩子们的背影上,孩子们互相踩着地上的影子回家。石蕴看着最后一名孩子离开了学校,才关门,转身。看到石辉、石芹兄妹俩在客厅里安静做作业,石蕴的心暖暖的,忙进灶房做晚饭。
石蕴习惯了这样当妈又当爹的日子,两个孩子都上学,她终于熬出来。石辉成绩在班上一直遥遥领先。石芹反应慢,学不走,留了一级又一级,现在读三年级,成绩还是不理想。女儿的学习成了石蕴的心病,像一个大石头一样,一直压在她心上。但她相信,一切会好转起来的。这么多年的艰难日子,她一人扛着,不是照样挺过来了么?
刘健在孩子三岁那年,不与石蕴商量就调走了,这让她很苦恼。但她没说什么,一个人咬着牙支撑着日子。
两个月后,村小后面的山上,豆金娘长得通红。石蕴领着石辉、石芹兄妹俩正在采摘豆金娘,准备晚上做豆金娘粑粑,两个孩子爱吃。就在这个时候,刚来的老师来喊她:“石老师,你爱人的电话。”
电话刚说完,装满豆金娘的篮子落在地上。顿时,豆金娘洒落一地残阳,像血一样刺眼。
刘健在电话里向石蕴提出分手,就这样走了,丢下石蕴和两个孩子。
窗外夜里的弱光透过纱幔,房间的物体投下斜斜的暗影。石蕴用被子蒙住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用毛巾敷敷哭肿了的双眼,向教室走去。
胖婶气愤不过,要去找刘健,问他是不是男人,被石蕴拦住了:“由他去吧,留不住的人,终究留不住。没有他,我照样过。”
半年后,石蕴见胖婶急急忙忙朝村小走来。原来,刘健与翠菊的女儿小婉结婚了,婚后双双调进县城城关小学。乡长调进县城当局长,乡政府食堂卖票的翠菊也进了县城开起了饭馆,听说生意很好,局里开大小会议时,都在她那儿就餐。
石蕴听了,对胖婶淡淡一笑,说:“管人家的,我们过好自己就行。”胖婶摇摇头,叹叹气,拍拍石蕴的肩,留下一袋水果,离开了。看着胖婶走远了的身影,石蕴眼泪扑簌簌直流。
黄崖山的豆金娘,长得果实累累,满山红。只是石蕴知道,这些年里,豆金娘果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四季轮回,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黄崖山村小迎来了新老师,两年后又送走了,又迎来了新老师。走马换灯似的,来了,走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沈老师,不知会呆多久呢?村民们不关心这事,也记不住,就记住了他们的石老师,因为她一直在。村民知道她不容易,又要教书又要养育两个孩子,看她起早摸黑的,像一个不会歇下来的陀螺。人们又同情又敬佩她,常常有意无意过来帮助她,从不把她当成外人。逢年过节,都要来看望他们娘儿三,杀猪宰羊,都要送一块好肉来。村民们对石蕴说:“石老师,你就是我们的亲人。”石蕴常常被村民感动得想哭,她觉得这些村民是那么淳朴,只要自己有的,都舍得给她。有他们吃的,就有她吃的;有他们喝的,就有她喝的。一次重感冒,村民们天天挑水来,直到她痊愈。碰到石蕴外出学习开会,胖婶就来照管两个孩子。乡上年年授予石蕴全乡优秀教师称号。石蕴觉得自己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山是那么青,水是那么绿,孩子们的笑脸,是那么纯洁美丽。
石蕴在黄崖山村举目无亲,她认为,村民就是她的亲人。不过呢,来往最密切的还是胖婶。胖婶给石蕴的感觉就是直爽,刀子嘴豆腐心,特别的热情,身子骨里总有一股豪气,爱抱打不平。
端午节这天,她又过来了,送了很多粽子和一盆蚕豆芽。她责怪石蕴:“忙不过来就给我说一声,如果没有也给我说一声。不要委屈了孩子。”石蕴说:“好,胖婶。”胖婶接着说:“辉儿已经不是一次对我说过,他就像不是你亲生的,你心里只有芹儿。好的,妹妹先挑,然后才是他。说去年中秋节,有三个面蒿粑粑,他吃一个,妹妹吃两个。你看,这多不好。”
石蕴听了,反倒笑了起来:“两个娃儿倒像是你亲生的一样,什么都与你说,与你亲。”胖婶也笑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得意的神色,说:“那当然!”窗外,窗台上的几盆月季花,花开正艳。那是她领着辉儿、芹儿去后山挖来栽的。石蕴幽幽地说:“辉儿哪里知道,三个面蒿粑粑,是一个家长做好了爬了两座山送来的,我们娘儿三一人一个。我舍不得吃,给了芹儿吃。你知道的,这娃儿很可怜,比同龄人反应慢些,医生说过,她有些智障。我只有给她更多地关心,平时多训练她,开发她的大脑。将来她得靠自己生活。”
胖婶听了,一下子心里难过起来。她拉住石蕴的手:“这些年,苦了你了,一个女人家,又要教书,有要领孩子顾家,拉扯大两个孩子,是不容易的。我懂你,只是苦了你。有什么事,你说一声。胖婶我帮不了你教书的大事,但我能尽我力帮帮你做家务事。”
“好,胖婶……”石蕴说不下去,眼睛里闪着光。
窗外,几蓬豆金娘树叶子绿出水来。
三
石蕴哪里知道,儿子心里什么事都记着呢!
石辉从记事起,就发现妈妈对妹妹特别关心,不管是吃穿住行,还是学习辅导,他总觉得自己是捡来的,不像是亲生的,妹妹才是妈妈亲生的。直到今天,他长大了,在省城读师范大学,他明白了妈妈的用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妈怎么会偏心呢?原来妹妹智力有问题,有智障,他想开了。每每放假回来,抢着帮妈妈做事,与妹妹玩,耐心辅导她。妹妹被妈妈安排读县里的职中缝纫班,他了解到妈妈三天两头跑县职中,怕妹妹出事。最后,妹妹还是没有拿到毕业证,被妈妈接回来。
石辉也知道,妈妈教妹妹刺绣,胖婶也三天两头过来指点妹妹。他决定,来县城实习,离家近些,帮妈妈做些事。
儿子的这些想法,石蕴当然不知道。鸟儿叫了一天,她累了一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圆圆的月亮,那难忘的一幕又浮上心头。那年,石蕴生了不久,也就是半个月吧,也是今晚这么圆的月亮,胖婶来了,说不放心,又来看坐月子的石蕴,反复交代刘建如何照管石蕴。就在这个时候,出门倒水的刘健“啊”一声,随即喊道:“胖婶,你来瞧!”
躺在床上的石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焦急地柔弱地问:“咋个啦?”
没有听见刘健回答,却见刘健与胖婶抱进一个包裹,石蕴一看,是一个皱巴巴的女婴。
现在,见自己的儿女长大了,石辉懂事了,石蕴心里极为舒坦,苍天不负苦心人,她可以全身心地帮助芹儿。她相信芹儿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来可以养活她自己。她必须让芹儿学会一门手艺,灾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嘛,古人早就说过的。她经常这样想,也是这样坚持的。
这天晚上,夕阳收走最后一抹晚霞。石蕴收拾完厨房,来到客厅,静静看着石芹刺绣。灯下,石芹绣得很慢,但很认真。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除了反应慢些,女儿其他方面还是与正常人没有两样。长得小小巧巧的女儿,身体发育很正常,头发乌黑,眼睛明亮,一笑起来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的。她伸手接过女儿的刺绣,夸奖道:“芹儿,你绣得真好。妈妈给你联系了一家公司,你去那儿帮他们干活,就是刺绣。他们会给你发工资呢!”
期待你回来,精美散文一篇。
期待啊!
我不敢懈怠。
手写自己心,走自己的路,大胆尝试,勇于创新。
与红梅共勉。
——读小说《豆金娘红了》随记
1、7月12日,读山地老师的《念(征文-绝句小说六篇)》是我第一次“认识”豆金娘,因为我不知道“豆金娘”是个什么娘,因此,我的思维也就卡在“豆金娘”上。于是,我寻求“百度”帮助,知道了“豆金娘”,学名:火棘,隶属于蔷薇科火棘植物,昆明等地人叫“火把果”可能是玉溪人,乌蒙山的父老乡亲把它叫做“豆金娘”吧。
哎呀,原来,豆金娘,并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娘”的称呼,豆金娘,是一棵树。自古以来就可以药食兼用。以果实、根及叶入药。秋季采果冬末春秋挖根、晒干或鲜用,叶随用随采。
同时,我也知道有一个聪明的农家子弟真的把它酿成了保健酒——“豆金娘干红酒”。
2、知道这些知识后,我再读山地老师的绝句小说《豆金娘》理解的就特别深。当时,我就想,这篇绝句小说含量很大,完全可以写一篇中短篇小说啊。因此,今天读到山地老师的小说《豆金娘红了》,一点也不意外。但小说《豆金娘红了》第一号女主人公与绝句小说《豆金娘》中的“她”却是天壤之别,这就是山地老师的厉害之处。每一个小说的人物,在山地老师心中,就像将军对他的士兵一样运用自如。
3、现在,我说说读小说《豆金娘红了》的感想。这篇小说,六千六百二十个字,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读这样的小说,我是身临其境,因为我和小说主人公石藴有共同的经历,只是石藴老师长期扎根山村,我在“山村”当了四年小学老师,就当了“逃兵”。读小说很美,很感人,但真正的现实生活,要像石藴老师那样,真的很有勇气,很高尚,也很难做到。但我们要相信,在现实生活中,像石藴这样优秀的老师,虽然稀有,但一定有,至少在山地老师的乌蒙山区,像石藴这样的优秀老师,有爱心的母亲,还不止一个。因此,我读这篇小说,读着读着,就把小说读成了散文。读成了真实的人生。
4、最后,我只能说,谢谢山地老师,又把一个英雄的人物“石藴”老师贡献给了广大读者。让我们的天空,又有了一片澄碧的蓝天可看。
几个朋友说,你的点评已是流年的一道风景线,精华招牌。
其实,要我来说,这是你真情的流露,温暖的鼓励。用真情温暖地鼓励作者,这是你点评的精髓。
向明月老师学习!与明月老师共勉!
其实,最能体现原始的友爱与纯朴还是来源于偏远的小山村,在村小,石蕴老师虽然看不到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和车来车往,她却能感受着村民们对她无微不至的爱,乡亲们是会将石蘊老师的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豆金娘红了,石蘊老师的爱,也跟豆金娘的果子一样,红彤彤的,香漂四溢!
读了你的中篇散文,佩服你的坚持和执着!
与你共勉!
读了你的中篇散文,佩服你的坚持和执着!
与你共勉!
云泥老师的按编很精细,以上各位老师都分别做了点评。说句最喜欢的话题,山哥对石蕴生产时的细节描写,很到位,也很真切。还有最后石辉得知母亲用自己出钱让妹妹树立生活勇气与自信。特感动,那是怎样一种母爱啊!感动儿子石辉泪流满面,决定重走母亲的道路……
感动月儿!知道你才当年轻的奶奶,还在医院……
羡慕啊,你45岁就当奶奶了,有福气的人。
我女儿才读高三……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