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动物笔记(散文)
在乡下生活,必然会和很多动物打交道。这些动物都是最常见的,相处久了,总不免要和它们有了情感,记录下一些和它们有关的内容,虽然大都是一些平淡的情节,但在以后的闲暇时间拿出来读一读,也是一个温馨的回忆吧?
猫
家里养过数只猫,最后都以突然死亡而告终。
第一只猫,全身墨黑,除了白的尖齿和发着荧光的眼睛。为了防止它路上走失或者逃跑,遂在脖子上系了一根绳,绳另一端为一小轱辘。一块肉、半杯牛奶便取得了它的好感和信任,靠近时,它不再将奓起毛的尾巴竖起来示威,也不会从喉咙里挤出嘶嘶的声音。
猫有九命,它们总是在不让人觉察中用掉前八次,再把最后一次死亡用作离别。死亡前必吃草,此法为猫的自救之道,吃草无济于事,便静卧于避人处,紧闭双眼,直至死亡。
猫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死亡。家里第一只猫临死前放于野地,任其自生自灭。接着第二只突然呕吐不止,死亡。第三只失踪数日,后归家已奄奄一息。第四只……
母亲上了年纪,不愿再过多地见到生离死别,所以再没养过猫。母亲最喜欢的一只猫,已忘了是养的第几只,聪明可爱,每日傍晚外出,至次日清晨五六点钟必回家,回家不越墙而入,却用爪推门,咣当咣当,母亲便起床,将门开一条细缝,便一钻而入,蜷卧在自己的窝里呼呼大睡。
猫好动,却孤独。一旦识破你的小伎俩,便露出轻蔑的眼神,即使再逗弄,也换不来它的一个懒腰。
猫天生捕鼠,尖牙利齿,上树越墙,飞奔缩骨,这是猫天生的,灵敏的嗅觉和听觉更是鼠惧怕的。
今人以猫为宠,以鼠为宠,猫鼠同屋同食同寝,不由叹之赞之,此情此景,从此和谐无边,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狗
乡村的狗没品种,都是土狗狼狗地叫着。狗也没有名字,都虎子狗子的喊着。
养狗不是为了排解寂寞,当取乐的宠物来养,而是用来看家护院。
一段时间乡间贼情不断,常有猪羊牛等家畜被盗,亦有盗贼失手被发现,便有拔刀拼死的事情发生。为了防贼,晚上狗就被解了绳索,成了夜的守护者。突然一狗吠,然后两狗吠,再得三狗吠……吠声响彻夜晚,如扯响的警报,惊走盗贼。
家里养过一只狗,黑背黄腹,体形巨大。父亲决心要让它看家护院,于是常年圈于院子最深处,除了家人,此犬再未曾见过他人。对于外界,常年只闻其声,却从不见其形。于是恶犬就此养成,只卖乖摇尾于赐食的主人面前,而狂吠扑咬任何出现在它视觉听觉范围内的陌生形迹。终有一日挣脱铁链,咬伤堂弟的胳膊,酿成大祸。这一咬,为它判了死刑。一来家里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它来看护的值钱物件,二来怕它再行凶伤人,父亲便咬牙舍爱,让人用蛇皮袋子套了去,最终成了他人的腹中之物。
猫狗冤家,见面就要翻脸。两者均奓着毛,一边是磨着爪子喉咙嘶嘶作响的灵猫,一边是从呲着的牙缝里挤出低沉嘶吼的恶犬,眼看就是一场血雨腥风,主人一声呵斥,一个便跳上墙头,飞檐走壁隐形而去,一个娇嗔一声转身缩回窝里,一段时间拒不出窝,似在闭关修炼。
关于两者恩怨,有一个故事,只记得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狗因为有一个能吞山咽水,填不满的胃,而猫的胃只有核桃那么大,所以猫受宠狗遭嫌弃,以致两者世代是冤家。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最终将原因归于吃的上面,是多么淳朴和可爱的解释啊。
牛
牛是性格倔强力大无比的秦川黄牛,不是如今坐地涨价倒卖票物的黄牛。自小时候被一声牛叫吓着后,我每次见到这庞然大物后就心虚得要命,不敢靠近。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要面对它们,直视它们鸡蛋大小的眼睛。
懒汉养不了牛。为什么?在没有闲置的土地让你放牛的时候,早晚添料饮牛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半夜还要起来添料。添料而又不能都吃五谷饲料,基本上靠的是人工割的青草,而且还要在秋季趁着草青,割了储存起来以备冬天使用。除了这些,每天要起圈,要垫上干土,要牵出牛晒太阳,要给牛搔痒顺毛,这许多散碎的事情,哪能是懒汉就能干得了的?
那时候还小,每天下午我一个人钻在牛圈里,与三头庞然大物单独相处,有时候紧张得忘了要干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望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尖利的牛角,不敢移动一步。这个时候它们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如一场旷世的对峙。渐渐地熟悉起来后,我喜欢在给槽里添料的时候摸摸那坚实的牛头,抓一把那褶皱的牛脖子肉,甚至将牛角卧在手里感受牛角尖的锋利。
当然最难的还是起圈的时候,我能忍得了扑面而来熏出眼泪的臭味,但受不了那摆来摆去,打在我身上的牛尾巴,更害怕那健壮的黄牛因为受惊而随时会向后尥蹶子,自己的小命随时葬送于牛蹄之下。
如今回忆起来,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粪便的臭味,而是每天下午用铡刀铡出来的青草料,满屋青草的清新之气,那紫青的舌头将团团草料卷进嘴里的样子。
牛是脾气暴躁的青年,所以被打了鼻圈。
牛是执着的壮年,鼻子里喷着粗气,再重的犁也能拉向前去。
牛是侠者,有一口气饮干一桶的豪爽。
牛是弱者,有时只能哞叫而无力反抗。
牛是稚童,一双眼明亮清澈。
牛是老者,整晚倒嚼胃里苦涩的青草,就像老人回忆走过的人生。
牛是马,牛是蚂蚁,牛是柿子树,牛是在平淡的时光里显着本性而又承受一切来活着的万物。
鸡
村口经常有人推着车子,车子上是一个大箩筐,箩筐用被子盖着。掀开被子,箩筐里就是密密麻麻毛茸茸的鸡仔,统一的嫩黄色,惹人喜爱。鸡仔难辨雌雄,想着买几只母鸡来生蛋,却总有一两只发育成气宇轩昂的大公鸡。公鸡除了适时或不适时的打几声鸣,就剩下追啄小孩,踏于母鸡身上发泄本性,所以总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被宰杀。
我不懂鸡的种类,也从不去区分。只记得那是一只白色的鸡,在寒冬里缩在篮子里一动不动,这是那一年春节外婆带来的最珍贵的礼物。自此每天清晨便有“咯咯”的鸡叫声,手伸进茅草窝里摸索,必有一颗滚热的鸡蛋。将蛋敷于眼皮上,感受那从内而外的温度,那是包治百种眼病的“秘密”。
我小时候多病,母亲便将我寄养在庙里的佛祖名下,俗语说来就是拴在庙里。说是寄养,其实就相当于请了一个护身符,我的吃住生活还是在家里,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当时母亲许愿:如果孩子健康平安长大,就用一只大红公鸡来还愿。后来一直到我上了大学,家里买了一只大红公鸡才还了愿。还愿却不能去禁止杀生荤腥的庙里去,要在自家的灶王爷面前,好似要托灶王爷将这份情送到。一只鸡,保我健康平安十几年,我跪在灶王爷前的蒲团上磕头的时候,心里默念:我佛慈悲。
长辈们总是喜欢讲故事,关于鸡的故事大概是因为鸡在前世丢了珍贵的东西,所以这一世总是低着头,用爪子不停地扒拉着土地寻找着。现在水泥地越来越多,散养的鸡越来越少,再也见不到一边“咯咯”的叫声一边用爪子扒拉土地的鸡群了。
猪
脖子短耳朵大,就没了舔舐身体的天性,更别提像猫一样用爪“洗脸”了,所以只能以泥浆裹身,盾隔蚊虫。食人排泄之物,喝酸腐的泔水,被赋之肮脏下贱之意,常用在骂人之语中。
十几年前,父亲第一次伸手向政府借钱,贷款万余块,想着钱生钱,几经考察学习,终于盖下几间圈舍,决心靠养猪发家致富。父亲的想法是要想让猪上膘快,不能只靠喂饲料,要靠遗传,只要种好,就好办。所以花大价钱从农高会上买回来一头种猪,此猪全身红润泛光,四肢修长,只是没有经过劁客的洗礼,屁股蛋下吊着夸张的生殖器。
这头种猪听话乖巧,基本上是我来饲喂,只用了三个月,全身就裹了一层厚膘,身条修长,两只耳朵如蒲扇盖住了眼睛。它每天除了吃喝昏睡外,唯一的任务就是跳在一头头发情的母猪背上,用本能繁衍着一窝窝崽儿。但好景不长,由于它太过庞大,发情的母猪再也承受不住它沉重的身躯,在饲喂了它一年半后,父亲忍痛将它当做肉猪贱卖了。说是贱卖,其实猪贩子多给了两百块,说是这头猪肉质紧实,送到屠宰场能充当牛肉卖出去。
我还记得铁钩子剜在它下巴上,把它拖上卡车的时候,它晃着头,两只耳朵呼扇着,犹如一头大象。
父亲终究在养猪上没有赚到钱,那几年起早贪黑,精心饲喂,却接连遭遇非典、口蹄疫、瘦肉精等灾难的侵袭,出圈的猪卖不上好价钱,入圈的猪崽却贵的像黄金,保本都难。父亲却无比自豪,经常说:咱们这一带,哪家养猪厂不是因为受我的启发?我为大家的发家致富也是做了贡献的。
虽然辛苦,但那几年跟着父亲清扫猪圈,清理粪尿,摸着猪的耳根打针,通宵为分娩的母猪接生,却是一种异常的经历。
羊
父亲步行数公里,从集市上牵回来一头羊。没有锋利的犄角,没有洁白的皮毛,只有一双过于泛黄的眼睛和瘦骨嶙峋的躯干。到今天我依然怀疑父亲被骗了,没有细看这只羊的牙口,买了一头年老的羊回来。
家里放羊的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每天下午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就牵着羊出了家门。塄坎、渠畔、人迹罕至的深沟都有我和这头羊的身影。但终究有发懒的时候,有次放学贪玩,把放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晚上怕父亲责骂就骗父亲说已经放过了,那天晚上我被父亲一脚踢到羊圈里,闻着粪便的臭味一直到后半夜,自那以后,再也不敢撒谎。
这头羊每年开春都会生下羊羔,最多的一次四胞胎,这免不得受到别人的玩笑:曹主任搞计划生育,自家的羊也不计划一下。那时候母亲是村里的妇联主任,那些被罚款被强制带环的人家,自会对母亲心存怨恨。
后来这头羊老得走路绊脚,干瘪的乳房捋不出过多的奶水,便被父亲转手卖了,卖给了羊肉泡馆。
兔
我养过两只兔,是最常见的全身纯白色的。当时外公养了上百只兔子,品种繁多,毛色各异,看得我眼花缭乱,便从外公的兔子窝里摸了两只幼崽要自己回家养。
两只兔一公一母,一直是我最喜爱的动物,直到有一天我在兔子窝里看到一堆发抖的肉团,才知道这两只兔子长大了,有了它们的孩子了。但不如意,没有一只幼崽活下来。在一个雷雨的晚上,我在房间里听到姐姐尖叫一声,跑出去看时,一只兔子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嘴边还留着一堆苹果碎片,我知道那上面涂了老鼠药,用来诱杀老鼠。
后来,另一只兔子在家里离奇失踪,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我甚至怀疑它是月亮上的玉兔,趁家里人不注意化一缕青烟而去。这样想了以后,它倒是时常在我的梦里出现,睁着赤红的眼睛,奓着修长的耳朵,探着头不停的嗅着。
后来家里翻修房子,当揭开下水道的时候,看到了那只失踪的兔子,当然只剩下头部的骨骼,它是被卡在排水道里饿死的。七年来心里的结解开了,但我从那以后落下一个毛病,总在梦里梦见自己要钻过窄小的通道,在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惊醒。
知了
城市里只有空调呜呜转动的声音,已经听不到知了的叫声了。
炸知了如今是夏季烧烤中备受食客欢迎的菜品,在小时候也是我最喜爱的美味。每到夏天,就要支楞着耳朵,知了一叫,不禁舌根生津猛咽唾沫。傍晚的时候便拿着手电筒,围着树根,捡从地里刚爬出来的土知了。捡了要扣在草帽下,或者挂在纱窗上,瞪着眼睛看知了是怎样挣脱外壳,怎样从娇滴滴的嫩黄变成爪子上带刺的褐色。直到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拿起早准备好的自行车辐条,将知了一个一个串起来,跑进厨房撒上盐巴,滴几滴菜籽油,在母亲做早饭的灶火上细细地烤着,那时候觉得这世界上最美的美味莫过于此了。
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没再吃过知了了。工作在外,家乡的盛夏从此与我无缘,听不见知了鸣叫,看不到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
让我想起知了,还是春节时回家,晚上陪母亲看电视,母亲突然说:大冬天的知了在耳朵里叫个不停。
我的心里瞬间酸痛,努力收住眼泪。母亲老了,她的病痛从来不跟我提起,她干瘦的身躯,将我稳稳地托起,毫无怨言。
燕子
燕子在家里的电灯开关上筑了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在盛夏来之前,几只小黄嘴从巢里探了出来,每次老燕子觅食回来,它们总是张着嘴伸着头争夺着。等到雏燕羽翼丰满,便站在巢岩上扑棱着翅膀跃跃欲试。一天夜里,一只雏燕从巢里掉了下来,这令我和姐姐兴奋异常。姐姐双手捧着它,如珍宝一般,甚至掐了一块她一直舍不得吃的面包来喂它。后来我竟然同意姐姐的提议,将它放回巢里,但在放回之前,姐姐在小燕子的腿上缠了三圈红线。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家里的燕子飞走了。姐姐告诉我,燕子飞去南方了,明年还会回来,因为这里有它们的家。
南方,我望着南面灰蒙蒙的山发着呆。我当然知道南方,村子里很多人去了南方,只身一人去,春节时背着一大堆行李回来,回来的人不仅胖了,说话也温柔了。他们说南方冬天也穿短袖,每顿饭里都有鱼,吃不完的水果看不完的美景。
所以我很向往南方,燕子去南方了,我去不了。我眯着眼尽力望向南方,天却和连绵起伏的山脉接在了一起。
盼望了一年,夏天终于来了。一声燕子的啼叫落在了院子的上空,我赶忙跑出去,几只燕子在院子上空盘旋着。
“看到了!”我指着给姐姐说,那只燕子腿上的红线格外显眼。
我仰着头,心想:“南方,我也算去过了吧。”
乡下的生活自由自在丰富多彩,长大了就没了,只适合用来回忆和怀念。而这些陪伴我成长的乡村动物,也只能存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温馨着我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