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快不行了，她握着男人的手哀哀地哭泣着，心碎得快要死去，恨不得也随着他到另一个世界去。
　　 男人出气儿也越来越困难了：“月儿……把……把壮壮叫来……我要……我要跟他说两句……两句话。”男人艰难地挣扎着，说出了这些话以后，头一歪，开始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女人开始慌了，她一边儿轻轻地摇着男人的身子，一边心碎地哭喊道：“栓狗，栓狗啊！我这就去喊儿子！我这就去喊儿子，你要坚持住，千万要坚持住啊！一定不要把眼睛闭上，要等我们回来啊！”说完这些后，女人就疯了一般地跑出去，大约半个小时候，女人回来了。在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眼睛红肿、哭泣着的十四岁少年。她把少年往病床前一推：“壮壮，你爹想你了，快跪下，陪你爹说说话！”
　　 病床上的男人，昔日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如今已经凹陷得只剩下了高高的颧骨，在他面前跪着的，是他正在哭泣的儿子壮壮。男人艰难地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可是儿子明晃晃的瓜子脸，在他面前晃啊晃，像一束耀眼的光芒，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那原本慈爱的眼神，忽然变得黯淡了起来，紧接着泪水一下子溢出了眼眶。
　　 站在男人身边的她，在看到男人的这副表情的时候，一下子泣不成声。她“噗通”一声跪在了男人面前，愧疚地一边哭泣一边痛苦地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要对他说出点什么。
　　 看着她难过的模样，男人轻轻地对女人摇了摇头：“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等我死后……你把我埋了……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你让……让儿子给我烧几张……烧几张纸……我就死也能闭上眼了……也不枉……不枉我养他了……养他了这么多年……”男人说完了这些话后，就像是一口破风箱一样“呼、呼、呼”地向外出着气儿，不一会儿就睁大了眼睛、攥着双手，有些不甘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泣着，紧紧地抱着男人还有点暖意的身体，一身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她悲伤得无法呼吸，她知道男人到死都还在爱着她，不然男人为什么，不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是选择了埋葬那个秘密呢？带着对男人的愧疚，她的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想起了那一片遥远的红潮。
　　
　　 一
　　 十五年前，年轻的月儿经过别人的介绍，嫁给了邻村的栓狗。
　　 月儿清纯漂亮，栓狗也英俊健壮，她们两人怎么看怎么般配。每次两人一块儿出去，都会赢得好多路人欣赏的目光。那时候，小两口感情如胶似膝，过得非常美满。
　　 可是，眼看着别的新婚夫妻，没过多久就一个个有了怀孕的迹象。可是，月儿的腹部依然平平的，这可急坏了这对年轻的夫妻。于是，急着要小孩的栓狗和月儿，就决定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看看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也好对症下药，早点生出小宝宝。
　　 哪知当时的医疗条件并不好。因此，在本地简陋的卫生所里面，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他们不孕不育的原因。而是含糊其辞地对他们小两口说，让他们再等两年，好多才结婚的年轻人，在一两年之内生不出小孩也是正常。
　　 回到家里的两人有些郁闷，因此开始互相埋怨起来：“月儿，都是你的原因，才生不出来孩子吧！我可听别人说，女人屁股大生儿子，可是你看看你，浑身都没有几两肉，更别说屁股了，干瘦干瘦的，咋可能生出孩子？”栓狗一边抱怨着，一边说出自己心里对生孩子的理解。
　　 月儿也毫不示弱：“你怎么能凭人们一些莫须有的话，认定我不能生孩子？也许，是你自己的原因让我怀不上孩子的呢！”
　　 “哈哈哈！我自己的原因？真是笑话！你看我栓狗人高马大的，身体像是有毛病的人吗？你就是再生气，也不能乱说话！”栓狗一边冷笑着，一边略带讽刺地对月儿嚷道。
　　 从这次的争吵过后，两人很久都不再理对方。月儿想了想栓狗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看看栓狗那强健的体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毛病的人。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毛病，才导致不孕吗？月儿的心里，第一次开始莫名地慌乱起来。
　　 月儿开始去一些小诊所里，让医生给开偏方调理身子。
　　 于是，每天栓狗从地里回来，都能闻到浓浓的中药味。刚开始的时候，栓狗的内心里还有些感动，可是时间久了，他被中药味熏得实在难受，就烦躁起来，甚至还把月儿熬好的中药给踢飞了！不仅如此，还讽刺月儿：“不会下蛋就是不会下蛋！喝再多的药也没用！看来我家要在你这里断后了！唉！我咋这么命苦！”
　　 月儿颤抖着，望着一地的碎片和冷漠的栓狗，心也像这些碎陶罐子一样，没有一处不疼。
　　 收拾好东西，月儿准备去城里的表姐那里看病，说不定，城里的医术高超，能治好自己的病呢。见到月儿走，栓狗也没有挽留，只是负气地扛着锄头下地里去了，两个人就这样斗着气，他们谁都没有理谁。
　　 月儿苦涩地笑笑，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去城里的班车。
　　
　　 二
　　 到了城里，月儿跟着表姐到了大医院。
　　 大医院的设备果然齐全，医生很快就为月儿检查了卵子。结果证明，月儿的卵子完全健康，DNA也没有携带任何导致不孕的细胞。也就是说月儿完全可以怀孕！
　　 这个结果可真是让月儿高兴坏了！她真想现在就把医生检查的单子，拿到栓狗面前让他好好看看，看看问题究竟出在谁的身上！月儿怀着兴奋无比的心情，走出了医院，然后她在马路边停下，准备坐车回家。
　　 就在月儿准备回家的时候，表姐忽然问她：“月儿，你想不想在城里工作？我听我们老板说餐厅缺个服务员。一个月给五十元呢！你干不？”
　　 月儿一听眼都直了，要知道五十元钱对于城里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种庄稼的农民来说，那可算是高工资呢！于是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本来她还想回家呢，但是一想栓狗现在对她冷漠的样子，她就心寒。不回家也好，先在城里干干，等存一点儿钱，她再回去把栓狗带过来治病，凭着现在的高科技，她就不信到时候自己不能生出个宝宝来。
　　 主意已定，她对表姐说决定在餐馆当服务员。表姐听了她的话，高兴地把她领过去见老板，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录用了。月儿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工作找到了，可是住在哪里呢？住在表姐家的话，明显不太方便，因为表姐已经结婚了。虽然在城里买了房子，可是房子还不到六十平米，所以她不方便住在那里。没想到，正在月儿为住宿发愁的时候，老板居然对她说：“月儿，如果你住得远的话， 咱们餐厅管吃住的，你可以搬过来和乐乐一起住。”乐乐也是餐厅的员工，她就在餐厅提供的宿舍里面住。月儿听到老板这么说，高兴地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老板就帮她去表姐家，把一些简易的行李搬了过去，并告诉她第二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那天晚上，乐乐并没有回来，可能是去男友那里留宿了。
　　 月儿回到一个人的宿舍后，准备洗漱睡觉，却忽然发现连一个洗脚盆都没有，于是就准备出去买个回来。
　　 到了外面，看着琳琅满目的店铺，她有点眼花，不知道究竟该去哪个店里买，索性一家一家逛好了。可是就在她逛到第三个店铺的时候，发现餐馆的老板也在那里，原来他正在买一个茶壶。
　　 而正在此刻，老板也发现了月儿，于是他惊喜地笑了，顺便伸手对月儿打了个招呼。
　　
　　 三
　　 “月儿，你也在呢！准备买点什么呢？”老板选好了茶壶，走到月儿身边问她。
　　 除了栓狗以外，自己还从来没有跟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那一刻，月儿甚至感受到了站在身边的老板那暖暖的呼吸。一下子，她涨红了脸，低着头小声对老板说：“我，我是来买一个洗脚盆。”
　　 “选好了吗？”看着月儿红了的脸，老板笑了。他觉得这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女人，可真是有意思！这么大的人了，跟别人说句话还会脸红。
　　 “嗯，选好了。”月儿见老板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说话，很慌乱地随便抓了一个蓝色的盆子，拿在手上就准备到柜台付钱。哪知老板快步走到店主面前，拿出了五十元钱递给店主：“这是我的茶壶，还有这个女人手里的蓝色盆子，也一起付了。”
　　 月儿见此情况，立刻挡在他前面，也递上了手里的五元钱，执意要自己掏钱。见他们争着给钱，店主愣住了，因为他不知道究竟该收谁的钱好。
　　 “喂！快点找钱啊！你在发什么愣！”老板冲着店主霸气地嚷道。店主看到老板生气了，他一边儿陪着笑，一边儿迅速衡量着得罪谁划算。他先是看了看老板，接着又看了看月儿，然后他一咬牙，接过了老板手里的钱。最后他又笑呵呵地把零钱递给了老板：“给，这是找你的零钱，欢迎下次再来啊！”
　　 做完这一切后，店主这才看到了月儿满脸的愤怒。对此，店主只是对月儿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把钱原封不动地退给了她。月儿尴尬地接过店主退回来的钱，一时杵里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月儿，你还要买什么东西吗？”老板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好奇地询问了一声。
　　 “不了，不买了！”月儿连忙摇头。
　　 “那咱们走吧，一直站在人家柜台这里，可是影响人家做生意呢。”老板小声地善意提醒。
　　 月儿这才发现，在自己的身后，还站着好几个提着东西准备付费的人，大家都正在用不耐烦的眼神望着她。于是，她赶快拿着盆走到了店门外，和老板一起回到了餐厅里。
　　 宿舍就在餐厅的地下室里，月儿和乐乐睡一间，老板自己睡一间，此刻乐乐没在，只有老板和月儿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月儿忽然有点尴尬，因为在农村，如果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如果走得太近的话，立马就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而现在，在这个狭小的、不到九十平米的地方，自己居然住在一个男人的隔壁。这是月儿从前想都没有想到的，因此她除了有点尴尬外，还有了些许紧张。至于自己紧张什么，反正她也说不上来，总之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月儿心里蔓延开来，说不清道不明。
　　 这一晚，月儿睡得极其不踏实。
　　
　　 四
　　 第二天一大早，乐乐回来了。
　　 小姑娘披散着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老远就对月儿举手打招呼：“月儿，早上好！”
　　 月儿看着风风火火的乐乐，也笑了：“嗯嗯，乐乐早上好！”就在她们互相打完招呼的时候，月儿的表姐也从外面推门而入。她也是这里的员工，因此就也得在八点以前准时到这里报到。
　　 “月儿，昨晚睡得还好吗？习惯不习惯？”表姐关切地问月儿。
　　 “还行，这里一切都好。”月儿一边拧着手里的抹布，一边对表姐说。听了月儿说自己一切都好，表姐才放心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三人就开始擦起了餐厅的门窗。
　　 她们先是用抹布把桌凳全部擦一遍，接着又拿出了一塌子报纸，用水把报纸打湿。她们三个用这些湿报纸，把大大的两个窗户和玻璃门擦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些后，三个厨师也陆陆续续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跟着厨师进来的，还有两个打杂的，她们分别是负责洗碗扫地和择菜。
　　 当老板进来的时候，月儿已经在表姐的帮助下，拿了一套新工作服穿上穿。本来只是有些秀气的月儿，在这套大红色的工作服装饰下，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妩媚。这让老板看得心跳都漏了几拍。还好大家都在忙，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他不好意思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忙碌的月儿，这才转身到后厨看厨师们的工作情况。
　　 终于到了晚上，月儿捶了捶略微有些酸疼的胳膊，苦涩地笑了。原来，在城里工作，居然比在家里种地还累啊！种地累了还可以歇歇，可是这工作的时候累了，你是连歇歇这个念头都不能有。因为，前面总有一大堆的餐盘等着你去端，也或者是一大堆客人吃剩下的餐盘，等着你去撤掉。
　　 正在月儿捶着胳膊胡思乱想、感慨万千的时候，老板走进了宿舍。
　　 月儿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老板，不是下班了吗？你怎么进来了！”
　　 见月儿这紧张的样子，老板哈哈大笑：“月儿，你好像很怕我的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呢？现在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乐乐又出去陪男朋友了，我看你的门在开着，怕你刚来不习惯，就想来跟你聊聊。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你不要害怕。”
　　 听老板这么认真地对自己解释，月儿的心里涌起了一丝感动，她觉得，即使他的丈夫栓狗，也没有待她这么细心过。
　　
　　 五
　　 “今天一定很累吧！我刚在门外看见你捶胳膊。”老板望着月儿，关切地问。
　　 月儿的心一下子酸了起来：“嗯，是有点累，我在家里种地都没有这么累，胳膊可疼了！”月儿老老实实地回答。
　　 “要不要我给你捏捏，那样就会舒服点。”老板凝视着月儿的眼睛，笑着问月儿。
　　 月儿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双手摆个不停：“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胳膊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了！真的！”她一边说，还一边向旁边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墙边儿，站在那里对老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