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原爱
淅淅沥沥的雨飘落,空气中夹杂着沉重的水汽,潮湿,阴冷。在街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家木偶小店。他坐在玻璃窗后,品着香茗,悠悠的注视着道路两旁脚步匆匆的过客。在伦敦这座大城市中,鲜少有人会停下脚步,看一眼这奇怪的小店,更遑论走进去同他交谈一两句了。最近一个客人,是在三天?还是四天前呢?
他放下茶杯,搓搓手臂,阴冷的、不同于故乡的天气让他有些受不住,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却霏雨绵绵,真是说变就变。他屡次想回中国,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逝去的父亲唯一的遗愿便是让他待在英国,用这双遗传自他的双眼,替他目睹这伦敦的变迁,而他也答应了。
他其实并不太懂他那位便宜父亲的想法。他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在中国境内,父亲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个无所谓的名词。自母亲在他十七岁那年因车祸去世,他便独自生活,也不见这个父亲牵挂一句。半年前,忽然让他到英国,继承遗产。听说他和母亲分手后一直未婚,听说因为心脏病的缘故身体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听说他是他的独子……何必如此?随便给一个近戚不就行了?毕竟除了血缘,两人没一点关系。不过有数额庞大的遗产继承,何乐而不为?
现下他却有些后悔。朋友们都在中国,亲戚自母亲逝世后便未曾联系。遗传自父亲的心脏病、冷淡的天性,让他无法快速在这里结交朋友。他环视着自己的小店,静静地伫立着八个木偶。做工精良,宛如真人。他眼神暗了暗,除了这些,也没什么能陪着他的了。继承自母亲的手艺,让他稍有些开心,至少这样,还能骗骗自己说,看,还有人陪着我!
不过,望着木偶,他眼底终是带着遗憾。
伦敦当地警署内。
简止不住的焦躁。“七个!死了七个人了啊!为什么大城市的变态、杀人狂层出不穷?还让不让警察活了!”
弗兰西斯抽抽嘴角,道:“还不确定是不是遭遇了不测,现在只能算是失踪吧?尸体还没找到。”
“都三个多月了!你觉得她们是一起手拉手开party去了吗!还是不约而同的在十号和二十号这天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难道凶手只是和她们玩什么开心的游戏吗!”
弗兰西斯不再言语,转而看起资料。说实在的,他也觉得失踪人员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三个多月,失踪七人,皆为女性,年龄在16至35岁不等。失踪日期皆为每月的十号与二十号。起初,失踪案并未引起当局的关注。在伦敦这座大城市中,若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没有发生失踪案或枪击案,那可真称得上奇迹了。是以,这桩案件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等他们回过头发觉不对时,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防止恐慌蔓延。
布莱兹揉揉额,“简,冷静一下,我们只是个警察……”
“而变态横空出世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我们保住了饭碗。”简冷冷的打断他。
“简,你……”弗兰西斯忙拉住他。在这时候挑战一头暴怒中的母暴龙可不是个明智之举。他暗暗解释道:“布莱兹,少说几句。你要知道,简有些大女子主义……”而失踪的皆为女性。
布莱兹立马缩回头,不再吱声。
埃里克斯将头从网络世界中拔出,“嘿,伙计们,我刚才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失踪的女士们,都去过同一家店!”
简与布莱兹对视一眼。
“地址!埃里克斯!”
他端坐在柜台前,手中仔细的雕刻着一个精巧的小木偶。一旁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
“自三月十日以来,失踪女士人数已达七人,目前警方……”
几声门铃打断了他的专注,他放下手中的木偶,望向来人,毫不意外的打了声招呼:“啊,你们好,警察先生们。”
“你似乎完全不意外我们的到来。”布莱兹挑挑眉,问道。
“嗯。”他指了指电视。“毕竟,这些都是我的客人。”
布莱兹了然。
简打量着他。苍白的皮肤,瘦削的、略显病弱的身躯,个子不高,标准的亚洲人体型,但大概是白种、黄种人的混血,头发乌黑,发尾稍有些蜷曲,眸色却是湛蓝——宛如晴空,又如尼斯湖的颜色,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极易让人对其产生好感。
“你是混血?”
“嗯。”他点点头,“我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人。”
简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啊!我想起来了!您是克林·圣·里格!”
“您认识我?”他有些好奇。
“嗯!当初您可是轰动一时呢!”简看他的目光里含着赞赏。“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么大的魄力,那可是七百五十万英镑!”
他只是笑笑。“啊,那个啊,只是我有心脏病,也没太多时间享用这么多钱了,比起急需它的穷人,在我手里只是浪费。何况我也留了一部分的。”
经简这一提示,布莱兹也想起了他。
富豪威斯曼·奥德里奇·圣·里格的独子,继承了其父数额庞大的遗产,却将大部分捐赠给穷人,成为一时的佳话。
简对其颇具好感。“听说您母亲是个中国的艺术家?”
“只是个手工艺人罢了。”他指指店里的木偶。“这技艺正是她交给我的。”
布莱兹欣赏着这惟妙惟肖的木偶,不由得赞叹:“哦!这可真棒!”
“多谢夸奖。”他脸颊稍红,看来对于这赞赏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很想跟您更适宜的认识一下,不过很可惜,您卷入了这次的案件。”布莱兹无奈的摊开手。“我希望您能配合。”
“当然可以。”他毫不介意,毕竟是他的客人遭难。“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以问。或许在这里就可以?很少有人来。”
简与布莱兹皆无异议。
“在那之前,你们想来点茶吗?抱歉我这里只有这个。”他歉意的笑笑。
“谢谢,请给我来一杯。”
小店一角的休息区,众人落座。
“您的姓名?”
“克林·圣·里格。中文名明清。”
“性别?”
“显而易见,男。”
“职业?”
“木偶技师。”
“请问在三月十日晚七点至九点(第一人失踪时间),您在做什么?”
“呃……大概,是在店里的……抱歉太久了,我没办法记清。”他目光里含着歉意。
“这没什么。请问有人能给您作证吗?”
“抱歉,没有……我没有什么朋友,亲戚也不常联系。”
接下来,布莱兹又依次将在剩余六人的失踪时间时,他的举动及所在地询问了一遍。除了之前几位,他记不太清,剩余的都尽量详细的回答了。
“每月的二十号,我都会去见我的医生,亚尔夫列德先生。他可以给我作证。”
“嗯……五月十号……啊,那天我去买做木偶的材料了,晚上十点才回伦敦市区。”
“六月十号晚七点啊……哦,我去披萨店吃饭了,嗯,就是街对面的那一家。”
简与布莱兹对视一眼。
“请将您的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们。”
“好的。”
等问完问题,简正要离开,她忽然发现一个木偶有些熟悉。金色的中分长卷发下,是一张白皙小巧的瓜子脸,略有点雀斑,上面镶嵌着一双祖母绿的眼睛,活灵活现。个子不高,165左右,身着可爱的公主裙。
“爱丽!”她下意识的惊叫出声。
“嗯,这就是按照爱丽做的等人木偶,叫做莉莉。”克林解释道。
简目光一转。她忽然想起《犯罪心理》里的一个桥段:Frank将尸体做成提线木偶,进行木偶表演……一样的惟妙惟肖,一样的美……她不由得开口:“克林,这个木偶能卖给我吗?”
布莱兹不解的注视着她,片刻,通晓后,也望向克林。
克林一惊,却又笑笑,“送给你了,不要钱……我只希望你检查完后,能好好对她……反正她原本的主人注定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简略感歉意,“抱歉,克林。”但她到底还是带走了她。
克林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珍品应当被仔细的收藏在展台上,日夜欣赏,谨慎对待,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杂念,静心享受她的美。被带走的莉莉,她的美必定蒙尘。
可惜了。
简将莉莉交给法医达莲娜,仔细嘱咐,一定要小心对待,尽量保证木偶的完整与美丽。达莲娜答应后,她便联络了克林的医生——亚尔夫列德先生。电话中他们谈好地点,简与布莱兹驱车前往其所在地。
“你好,斯威夫特医生(他的姓氏),请问克林·圣·里格是你的病人吗?”
“是的。”
“他一般什么时间回来检查身体?”
“都是在每月的二十号,从未失约。”
“他几点来?又逗留到几点?”
“下午四点到六点,有时他会和我聊一聊,或者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请问在五月二十号八点(第六人失踪时间),他是否仍和你在一起?”
“嗯……是的,那天他邀请我一起去吃晚饭,我答应了。在维兰西餐厅,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我。他平时很少主动开口。”
“作为他的医生,你是否发现他有些异常?”
“没有。真要说的话,他太过冷静了……呃,或许是因为他的心脏病太严重,不允许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对所有事情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短时间的接触不会让人发觉,但一旦时间长就会发现,他表情很难有变化,总是微笑着。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这样不好,相反,作为一个病人,他对病症的漠视实在是再好不过。”
“对所有都不关心?”
“也不是,除了木偶。艺术家的通病吧?总是对自己的作品太过执着……”
布莱兹将一切记录在案,见简没用什么要问的,便道:“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告辞。”
警署内。
“埃里克斯!查一下克林的信息。”弗兰西斯看着克林的资料,皱起眉,说到。
“乐意之极!”埃里克斯双手在键盘上飞速舞动。“唔……富豪威斯曼·奥德里奇·圣·里格的独子,继承了其父数额庞大的遗产,却大多数都捐赠了。”
“听起来只是个有善心的富二代。”布莱兹耸耸肩。
“有趣的是,在七个月之前,人们从未听里格先生提及过他,直到半年前,也就是一月九日,他才突然宣称自己在中国还有一个儿子,他会将自己的遗产尽数交给儿子,也是在那一天,克林·圣·里格来到了英国。”
“第一桩案发生在什么时间?”
“三月十日,晚七点。”
“也就是说,在他来英国不久。”
“你怀疑是他?”
“我只是不排除。”弗兰西斯想想了,又道:“埃里克斯,试试看能不能查到克林在中国时的信息。”
“嗯……只能查到一些大概,具体的需要向中国网络管理部门申请。在中国,他,哦,看起来只是个乖乖男,一直循规蹈矩,没有犯罪记录。毕业于其家乡的一座大学,毕业后到母亲的店里帮忙工作。”
“母亲?”
“嗯,他妈妈是个木偶艺人,擅长雕刻等人木偶和提线木偶。啊!等等!他妈妈在世时曾卷入一场案件!她被指控虐待自己的儿子!且人们怀疑她杀人把尸体制作成木偶!但因为没有证据,拘留七天后,她被无罪释放。”
弗兰西斯环望着众人。“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他。”
“我倒认为并非克林所做。首先,没有作案时间,其次,我查过他的资料,也看过那位医生的证言,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并不允许他袭击并带走失踪人员。最后,我判断凶手应当是成年男性,且身材健壮,力量强大。我仔细检查过失踪地区,包括下水道,未发现失踪人员,可见凶手将人员带离了现场。而嫌疑人克林身材瘦弱,并无太大力量,显然不可能做到这些。”布莱兹说道。
弗兰西斯皱着眉头,屈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他看向法医亚达莲娜,“你对木偶的化验结果呢?”
“我仔细检查过了,可以排除木偶藏尸。那木偶做工精致,宛如真人,我并不反对,但通体都由木材制成,并无人体组织成分。”达莲娜将化验报告递给他。
“但一般情况下,受童年阴影的影响,凶手很容易不自觉的模仿当初的施暴者。”
“Well。”达莲娜耸耸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怀疑他。我看过他的资料,他有很严重的遗传性心脏病,不是吗?”她望向埃里克斯。
埃里克斯点点头。“是的,资料上确实显示其有遗传自父亲的先天性心脏病,不可治愈。这就表明他不可能自己亲手行凶。就像布莱兹说的那样,他不可能做到这一切。一般来说一个人杀人是受童年阴影的影响,那么,显而易见,他会不自觉的将自己带入当初的施暴者的角色,他会同当初的施暴者一样,心理上会产生快感,且得到巨大的满足。而这些,呃,你知道的,任何一点激烈的感情起伏,都可能引起心脏病发作,毕竟他病的那么严重。”
真要说的话,他太过冷静了……呃,或许是因为他的心脏病太严重,不允许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对所有事情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简突然想起斯威夫特医生的话。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团伙作案?他作为诱饵,吸引被害者?而真凶则躲在暗处伺机行动?”
“不太可能。失踪地区附近大多有监控摄像,若团伙的话,目标太大,这几片地区附近本就人烟稀少,若有团伙的话,我们一定能发现,且多人作案极容易引起失踪人员的警觉。”埃里克斯又迅速的调出监控录像,“我大体看过失踪区的监控,还没有发现什么痕迹。我不排除多人作案,但一个受害者只对应一个凶手,现场不太可能出现第三人。而且克林所在街道的监控也显示,他很少出门,更没有到过失踪区附近,他唯一固定的行程就是在二十号拜访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