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牡丹芳(散文)
一
明朝游上苑,
火述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
莫待晚风吹!
武则天冬日游苑,见只有腊梅盛开,觉得美中不足,便突发奇想,下一道霸气冲天的谕令,令百花在大雪纷飞的冬季里绽放。于是百花畏惧,竞相开放,讨好武则天,只有牡丹花拒绝开放。于是武则天大怒,命人在每株牡丹花旁生炭火烧烤,终令牡丹花花不得不含苞绽放……早年,每读《镜花缘》,看到牡丹花终抵抗不住火烧炭烤,也开了花,心想:“真真可惜,牡丹花还是抵抗不了武后的淫威!没保住王者的气节,终还是低头了。”
前几日,整理书籍,又翻出《镜花缘》来,再读时,便不再那样想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妥协,也是一种的智慧。气节固然不能丢,但也不是一味的倔犟,而做无谓的牺牲。当时,牡丹在面临被赶尽杀绝之际,没有抗拒到底,想必也是觉得不必为了武后一时的无理取闹做无谓的牺牲。”
牡丹花的妥协,虽然武后仍是怒火难消,但终没将牡丹赶尽杀绝,而是将皇宫内苑里的四千株牡丹都贬到洛阳?。牡丹到了洛阳,开在平民百姓家,再也没有繁文缛节的束缚,心性更加自由自在。每到开花季节,牡丹花,浩浩荡荡、倾城倾国、轰轰烈烈燃烧着洛阳的天空,惊天动地?,直让武后也无何奈何,只能自我安慰到:这是天命,不可违!
《镜花缘》里这则武后贬牡丹到洛阳的故事很让我着迷,虽也明白不是这样的,但还是愿意相信,这使牡丹花有了更加理性而动人的一面:懂得妥协,能屈能伸!这也是做花中之王者不可或缺的气度。这王者气度由内而外散发而出便是一种不可言喻的高贵。
二
想到牡丹花,不禁低低吟咏起李白的《清平调词三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重。”
见到天上的云就想起霓裳羽衣,见到国色天姿的牡丹花就想起那张起超绝人寰的容颜,然而见到那娇美的容颜一样让人想到雍容华贵的牡丹花,见到那簇拥着花容月貌的衣裳便想起天上飘逸轻盈的云。见花见容,见云见裳,花团锦簇,交互参差。好一朵白牡丹,好一个白玉般的美人!
柔柔春风,如瑶台仙气恩泽着国色天香,绵绵的爱意,如莹莹的露水,似琼浆玉液,氤氲着,滋养着如花美眷。沉香亭北,那位令六宫粉黛无颜色,令君王从此不早朝,亦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云鬓花颜的女子,花枝颤颤,黄金步揺,娇倚阑干,醉看牡丹。一枝红艳露凝香,花面,人面,相映红,已分不清是花,还是人。从此美人,牡丹,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唐玄宗为杨贵妃疯狂,而唐朝人则为牡丹花痴迷。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芳,千姿万态,云蒸霞蔚,开放在唐诗里,翻开厚重的《唐诗鉴赏》,千朵万朵的牡丹花从清词丽句的牡丹诗中含香带露幻化而出,扑鼻而来。
“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万叶红绡翦尽春,丹青任写不如真。”“?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从含苞待放到花心怒放到随风飘零,牡丹花的丰姿秀色,迷醉了多少诗人的心,牵动了多少支诗人的笔为它挥毫沷墨,掇玉连珠,摛文掞句。然而即便淘尽天下锦言丽语,也只怕写不尽牡丹花千姿万态的风韵!
“映叶多情隐羞面,臣丛无力含醉妆。低娇笑容疑掩口,凝思怨人如断肠。”如此娇美的姿态,怎不叫人人怦然心动呢!“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可谁又能拒绝了了国色天姿的牡丹花呢!那些文人雅士自然用说了,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白姓,无人不为之疯狂!白居易只得大声咏唱到“少我愿暂求造化力,减却牡丹妖艳色。”
“朝日照开携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诗书满架尘埃扑,尽日无人略举头”。文人墨客爱牡丹爱到连平日里的诗书都置之高阁,与尘埃为伍了!这又是怎么样的一样狂热的迷恋!
我想这样的狂热的迷恋,不单单止于牡丹花外在的姿色,而是沉醉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让人难以抗拒的王者的高贵气质吧!
三
其实,我并没有见过正真的牡丹花,不知道,牡丹花流转至今,是否依然存在这样的王者气概。毕竟几千年流转的过程,许许多多内在的气概气节,在流转的过程,竟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今年四月中旬,有一同学在微信圈晒着牡丹花相片,红的、白的、黄的牡丹花,大朵大朵的绽放着,朵朵“满蕊攒黄粉,含稜缕绛苏。”雍容华贵得让人简直无法靠近。有个女子,也已是一身的华丽,站在“软光笼细脉,妖色暖鲜肤。”的牡丹花边,手扶一花枝,笑吟吟的,不过怎么看都觉得人与花格格不入。
也许是牡丹花的那种纯天然的浓姿贵彩,反显得女人那一身刻意妆扮的庸俗,于是牡丹花拒绝她的亲近。
是的,牡丹花是拒绝庸俗的!
走进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常常能看到牡丹花被浓彩描画得大金大红大富大贵的样子,高高的挂在大厅堂中,留白的画面上还喜欢用重墨龙飞凤舞着“花开富贵”或者“国色天香”字体。那强烈的,耀眼的,大肆炫染的色彩,如若画其它的花,便是俗不可耐,画牡丹花却更显得活色生香,华丽富贵。不知是那些画有些水平,还是牡丹花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生生地压住了那种大富大贵的俗。金灿灿,红艳艳的色彩竟然流淌着一种震慑眼魂的贵气,在大厅的炫亮的灯光照耀下,满厅堂显得更加地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一次路过一个街边小巷,看见到挂着最后三天跳厂价的牌子的瓷器店,店内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瓷器,像是真地无力经营了,要关门大吉了,要买的人赶紧,莫错了良机。店门口往往会立着两三只大花瓶,白瓷瓶身上描着大红牡丹花,只一朵便占了大半个瓶身,艳丽得很,远远看,恍若旧时章台倚门张望招揽生意的女子……我匆匆地瞥它一眼,不忍多看这流落街头巷尾的花中之王,不过只那么一眼,心中还是一惊,蹩脚的画功,竟没有低俗了牡丹花,浓艳中,隐隐中还是透着那天生的贵气,于是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久久地凝视着花瓶上的牡丹花,震撼于那永远的王者气质。
不过尽管如此,我心中还是感到难过:为什么总是看到这样用傭脂俗粉涂抹出来的牡丹花呢?也许这些人只是傭俗地认为牡丹花是单纯意义上的富贵吧!类似于一种土豪拜金的心态看牡丹花吧!
久久地注视那瓶身上穿红戴金的牡丹花,恍然间,竟觉得瓶身上走下一位簪花蛾眉,肤如凝脂,体态丰腴,身着霓裳羽衣唐朝仕女,手持一枝雍容华贵的牡丹花,款款向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