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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什么是流年,什么是爱(小说) ——【江山八周年征文】山水神韵社团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99发表时间:2016-08-03 08:26:00

萧晨
   终于在这个省会城市安顿下来了。其实这并不很重要,我大学毕业还不到三年,并没有在哪个地方安顿下来的愿望,我比较喜欢身边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是可以随时改变的。我脑子就是这样转的,所以毕业后先在青县群艺馆干过一阵子,给民俗撰写组的人跑龙套,然后跳槽到镇中学当孩子王,再到县水利局去帮忙,总之能抓住的机会我都想试一试,直到找到合适的环境,开始充实的有创造性的生活为止,那样我的内心才会觉得安适。上个月王林打电话给我,让来这儿的《环境》杂志做编辑,我想都没想就接受了。以前也真的设想过在哪家广告公司或者出版社找份工作,是那种用一只手就能干得来的工作,然后用另一只手去干点别的什么。
   王林有一回说过,我这个人好像飞花柳絮,是不是非得随风飘荡不可啊?我当时对他说,我具有乡下农妇一般的好奇心,喜欢到处走走看看,要是街上过来一辆三马车拉人去赶集,我就会跳上车加入进去,跟大伙一块儿去集市。王林说你就瞎胡咧咧吧,可别忘了把这一套都记到你的史记里。
   我的史记。用这个字眼来形容我那些记事本,再合适不过了。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镇,最初的记忆,就是被我妈搂在怀里坐在桌前,跟她一起批改小学生作业。我是在那些写得歪歪扭扭的作业本,和红勾蓝勾评评点点中长大的,我把自己的想法不加美化的随便记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想,人在幼小时候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吧?它们是一些雪花样的碎片,散落在记忆里。现在我能够清楚地记起来的,只有那些我跟我妈相依为命的日子,东关小学后巷里的那些泛了黄的日子,完全孤独的日子。在那之前的,也就是我爸出走之前的事儿,全部都模糊成一片,理不出个头绪。
   在幼小时的混沌中,有一个场面我到现在也能记起:冬日的夜晚,有一个人独自坐在外间的书桌前,他也许看看书,也许写几个字,更多的时候他呆坐着发愣。灯光是暗暗淡淡的,桌子旁边的窗户上已经爬上了一层灰白的冰花。他的面目模糊,好像是坐在泼了淡墨的水墨画里。究竟是他抽烟的烟雾把自己罩起来了,还是我的记忆被时间浸泡得褪了颜色,我不得而知。里屋的黑暗中,我和妈静静地睡着。也不是,是我睡着,妈妈没睡,她的呼吸声,还有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的双眼,我依然能够鲜明地记起来。于是我也不敢说话,不敢动,直到又沉进睡眠中去。
   那个独坐的人是我爸。我一直想弄明白他把自己罩在烟雾中的意义,弄明白他酝酿出来的那套紧张和压抑的意义。他孤零零地枯坐在寒冷和寂静中,想着与我跟母亲、与这个家毫不相干的事情——我觉得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现在想来,做新闻记者的父亲,沦落到那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在行政办公室里做一名科员,干的是推诿扯皮之类的事儿,他感觉不到追踪扑捉新闻的美好气息。当夜晚降临,巨大的空虚来袭,他更是无法接受那可怕的现实:低矮逼仄的陋室,吃喝拉撒的家,无趣味的妻子,混沌未开的有些粗苯的儿子。怎么办呢?就这样沦落到底吗?还不如背负起骂名,还不如逃离,还不如随风流浪去……
   我的人生在少不更事的幼年就被染上了飘忽不定的色彩,我既想像我妈那样,静悄悄地带着我度日,在我上大学走后,她才再成家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又想像金庸笔下的人物那样,过惊世骇俗、书剑飘零的日子。想想杨过,想想黄老邪吧,那该多够刺激。我想安静地躲在一个地方看书写字,也想开着我的峰驭尖叫着狂飙。这样的矛盾,都是遗传留给我的祸害。
   以前从来没关注过纸媒的情况,但我猜想编辑专业刊物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困难。多看一些外国的同类杂志,把相关的文章翻译几篇过来,还得找找王林,跟教环境管理的教师们见见面,让他们投过来一些稿件,大约由我组稿的版面就可以支撑下去了。眼下我正往东山大学走,去找王林,跟他说说这些想法,顺便到他们学院的图书馆借两本专业书籍。当务之急我得补充一套专业术语,不然会闹出笑话来的。
   东大的校园里很安静,这里我以前来过一次,那是两年前,送王林来这儿报到,那天它也是这么安静。当时我觉得它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确切地说,我跟它只有间接的关系,我只做了一个好朋友该做的事,帮王林提着行李,送他到宿舍里安顿下来,然后再回到我在青县的生活中去。那天王林的行李可真多,被褥,两提包衣物,一箱子书,还有满满一提蓝天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老妈把半个家业都给他带来了。我到编辑部来可没有多少东西可带,因此不用人送我,我是开着我的二手峰驭过来的,车上只有一只箱子和一个背包。箱子里装满了书,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搜集起来的,背包里装了我的衣服,可我已经看出,这些衣服跟编辑部文案的生活格格不入,穿着它们去体育馆健身房还差不多。
   不坐班的日子把大学助教滋养得越发白净。王林为他自己和我冲上两杯雀巢咖啡,没忘记加咖啡伴侣,看得出来,我来了,他感到高兴。和老伙伴在一起感觉很舒服,甚至我们俩同在的那间屋子里,空气里也有一种温暖惬意的气氛。
   “要是我跟你说,你一来就把大学时住上下铺的时光给拉回来了,跟眼下不一样的时光,你会相信吗?要命的是,我竟然觉得那段时光挺让人怀念的。”王林说。
   “是啊,那时候,谁不都是有点傻乎乎的?那时候咱俩可是整天泡在一起,我们一起去上课,吃饭,买东西,悄悄对走过去的女生评头品足,偷偷交换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坦白最可笑的欣喜和恐惧。尽管那样,其实内心里也比现在干净吧,你不这样认为吗?”我说。
   “这么说,你还想重新回到校园里来清洁一回吗?”
   “对,我想再回到这个环境中来。”
   “来干什么?混进后勤集团当老总?还是给院长书记打杂?混进编辑队伍就不错了,你不要想入非非。”
   “你想多了,我对这份编辑的工作十分满意。杂志社安排给我十页的版面,由我组稿,单月的月初报给主编就行。你想想,一个双月刊,能有多大的用稿量?那样我也许在工作之外,有时间写点什么了。我现在的室友就这么干。”
   “写什么呢?”
   “不跟你说了,你会笑话我的。”
   “绝对不会,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笑话你。”
   “时评,随笔,也许还有小说什么的。”
   王林还是笑得把咖啡喷出来了。
  
   正是上课的时间,东大图书馆阅览室里读者寥寥无几。王林跟一个姑娘轻声说了几句,姑娘很快拿给他一本合订杂志,转身又到后一排搁架上寻找别的去了。这姑娘太亮眼了,她脸上白皙的肌肤泛着瓷器般的光泽,我都无法将视线从她的嘴唇上移开,那两片嘴唇红润,饱满,任何唇膏也描画不出这样的色彩。更独特的是,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新的田野气息,即使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即使穿着雅致的白色小衫,花短裙,看上去也觉得她应该在胳膊下挟着一捆青草,再牵着一只小羊才对。
   她取来一本更厚的合集递给王林,问:“怎么,王老师要做这方面的课题吗?”
   王林说:“不是我,是我朋友需要这方面的书籍。我这朋友是环保杂志的大编辑,私底下还写小说,也说不定哪天会写出红遍全国的作品来呢。”
   姑娘明亮的眼睛马上转向我。她有一双毫无犹豫之色的黑眼睛,说话间她用这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你。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这让我怎么受得了啊,快要了我的命了。我涨红着脸抱起那两大本书,狼狈逃窜。
   跟王林分手之后我没急着离开,我得安抚安抚胸腔里那个怦怦乱跳的心脏。坐在树荫里的条椅上,我把手机拿出来了,不知不觉就拨打了我妈家的号码。这个时间家里不一定有人,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电话是我妈接的,她说儿子啊,听你声音闷闷的,是不是有憋屈的事了?我说没有。那边我妈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人在世上走,谁都会遇见窝心的事,再说你新换了工作,不顺心也在所难免,别难过,都会过去的。比如天阴着要下雨,你不可能把云彩拨拉开露出太阳来,你打个伞吧,雨不会总下的。
   我说妈你说什么呀,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是今天见了个……作者,有些琢磨不透这个人。
  
   柳如意
   早上八点半之前的这段时间阅览室里没有读者。我把《热处理》月刊按序号排好,拿到架子上摆整齐,扭头一看,张静在另一排书架那儿梦游一样地摩挲着一本书,把翘起的边角抚抚平,然后慢慢地插进隔板上的书列里,整套动作轻缓得像是给她的亲儿子换尿布。我问一句:“小静姐,烫麦穗儿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啦?”在她心情阴晴不定的时候,我常常这样先试探试探。
   “没怎么样,捯饬头发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昨天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她幽幽地说。
   “你已经上了年岁、不再年轻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小静大婶子的?”
   “这就是二十八岁和二十一岁的区别。你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不可能顾虑很多,头发想怎么被弄就怎么弄,怎么弄都是漂漂亮亮的。可等你变得老一些以后,就会发现没有捯饬的兴致了,没有意思了。”
   “是不是又要来好事儿啦?心情这么灰。”
   “一早起就来了,准时得一天不差,真是烦人。唉,喝了半个月的苦药调养,都白喝了。我这儿丧气得要命,周亮倒好,没事人儿一样跑操场踢球去了。哼哼。”
   周亮是张静的那一口子,他们结婚已经四年多了。结婚的当年张静曾怀过孕,不巧她得了感冒,一周的时间里又高烧又输液的,怕影响到肚子里的胎儿,忍痛做了人工流产。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怀上孩子。
   “你准备怎样惩罚?”我问她。
   “罚我?还是罚他?”
   “当然是罚他啦。”
   “我要能说了算数,就让他十四岁来好事儿,每次来了都痛经,疼得天昏地暗,再让他也做一次人工流产,也体会体会被掏空了的感觉。”张静恶狠狠地说。
   有人进来了,我把蹿出喉头的笑声又咽了回去。
   来人是人文系的王林,身后还跟着一个黑黑的年轻人,他神色拘谨,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就像学校里的那些非洲研究生在学习这个国家的礼貌习俗。王林说他是个杂志编辑,又说他是个作家,能写出红遍全国的作品来。我看着他狭长的眼睛,心里想象着他那个红遍全国的作品是什么样子,他却突然转过身,很快就走出去了,就像有谁告诉过他,这间屋子马上就要着火一样。
  
   萧晨
   《环境》杂志是一份双月刊,是由科委主办的,它关注的是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这个城市的雾霾早就名声远播,这回我算是身临其境了。来到这儿的几天里,多数时候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不阴也不晴,空气又热又粘,制药厂发出的甜腻腻的臭味摊在全城的上空,恍如迷雾一般,身在其中你可以尝到闻到,眼睛也会不时刺痒。每天早上来上班时,人人的开场白都是谈论天气,人人都是怨声载道,一切都怪脏乎乎的烟雾——笼子里的黄雀不唱歌了,送牛奶的人迟到,娇宠的小泰迪长了跳蚤,就要撒手权力的老局长去晨练的路上心脏病发作了,全都是乌烟瘴气的天气惹的祸。
   记得来这儿的头一天,当我提着箱子、背着背包走进科委大楼时,感到有点意外,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座楼很气派。我的顶头上司编辑部主任是个老头儿,大约六十左右岁,不知道是在他厚厚的眼泡上,还是鼻子两旁斜伸下来的两条法令纹上,我看到一副古代官员的模样。那天他正跟一个编辑谈稿件:“文章的结尾是不是有点可笑——我们一定要还给这个城市一片蓝天,我们能做到吗?这个结尾写得太软弱了,会让人丧失信心。”
   “那就把问号去掉,改成——我们能够做到。”那个编辑说。
   “语气太温和了,像是官样文章。”主任说。
   两人商讨来商量去的结果,是把那句话重复一遍,前一句带问号,后一句不带问号,写成:我们一定要还给这个城市一片蓝天,我们能做到吗?我们能做到。
   看来无论在哪里,改文章都是这样,先是改换一个标点,接着改一个字,然后不得不改变句子结构,到最后整篇文章被改得面目全非。
   每一个工作日的早晨,编辑部都举行全体会议,我发现大家很少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会议报以微词或进行贬损,尽管人人知道多数晨会都不着边际,漫无目的。晨会由主编主持,讲一讲细节至关重要啊,某一篇稿件逻辑错误啊,数字顺序颠倒啊,或者干脆念一段报纸新闻,这些都是晨会的议题。
   散会了,时常会有人相互开几句玩笑,用“盖了帽了”来形容自己选中的稿件,对对方选中的稿件呲之以鼻,称之为“不入流”,这时候有人会做出夸张的动作,对“盖了帽了”顶礼膜拜,像电视剧中膜拜孔圣人一样。
   晨会之后,人们在办公室的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寡语,趴在各自的办公桌上,对着电脑屏幕,专注于各自的操作。偶尔听到小夏问一句:“喂,你干什么呢?”“干活儿。”大张说。这个大概是最标准的回答。
   “活儿”干过一阵子,就到了撤退的时间,去约见作者啊,去落实一件事啊,核实一件事啊,人们就陆续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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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的最大特色,是作者采用了变换人物的叙述方法,将人物内心地独白和心理活动细致入微地进行了刻画,也很好的表达了人物的性格特征。萧晨和柳如意因为最初的互相倾慕结合在一起,但婚后因为他们性格上的反差,让两个人在沟通上不能达成共识,关系也逐渐淡化,直到后来因为一个小不点儿对萧晨疯狂的追求,让他们的关系恶化,柳如意离家出走。最为文中的萧晨,是一个不受羁绊,向往自由的人,他的工作也换了很多。后来,在江山文学网站,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心灵归宿。这样的结构和铺垫,很好的切合了征文的元素,也说明了实际生活中,精神生活是不可缺失的。他们的婚姻是失败的,却给人启示,与江山的结缘,是无意的,却是充实的。小说语言流畅,刻画精准,推荐赏阅。【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八周年征文精品推荐01608283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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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08-03 08:27:43
  问好作者,感谢参加江山八周年征文活动,祝创作愉快,并祝取得好成绩。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08-03 08:29:00
  小说中的萧晨和肖强可能是笔误,编审过程中,合并成一个人了。
哪里天涯
3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08-03 08:31:27
  问好山水神韵社团,问好七色槿,祝好!
哪里天涯
4 楼        文友:心灵飞鸿        2016-08-03 14:14:27
  很独特的叙事方式,便于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心理,阅读学习中!创作辛苦了!敬茶!
勿忘本真
5 楼        文友:温柔侠心        2016-08-28 13:40:30
  恭喜老师,为山水涂上一抹春天的翡翠。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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