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走过】阴阳相隔方知情(散文)
你可是又在村口把我张望,
你可是又在窗前把我默想,
你的那一根啊老拐杖,
是否又把你带到我离去的地方。
娘啊,娘啊,白发亲娘,
儿在天涯,
你在故乡,
娘啊,娘啊,白发亲娘,
黄昏时候,
晚风已凉,
回去吧,我的娘,
儿不能去为你添一件衣裳。
初学这首歌是在护理老母亲的那段时光。
那是去年夏天,多病的母亲生活不能自理,我们从村里把母亲接到县城,临时住在姐姐租住的农家院子里。说是农家院是因为它地处县城边缘的村子,庭院大,空气好,适宜养病的老人居住。屋外一排高大的杨树用葳蕤的枝叶为院子里撑起一片绿荫,母亲可以坐在轮椅上,在绿荫里一边享受习习微风带来的清凉,一边感受阳光下花鸟草虫散发出来的自然气息。
轮椅上的母亲记忆力逐渐减退,已经不认识周围很多人。可她认得我,每当我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时,她看一眼我调皮的样子“噗嗤”一笑,还是和以往一样叫我的小名。再后来的日子母亲好像老了许多,从不说饿,也不说痛。只是机械坐着,机械吃饭喝水。也许这就是母亲迟暮时期的表现?那个时候我什么也没有意识到。甚至好多时候还因为伺候她的衣食起居嫌她烦并且对她发脾气。
经过一个多月精心护理,母亲身上的褥疮基本上愈合。该是把它她送回老家的时候了,母亲没有像前些年那样表现出不愿意回老家的情绪。她只是平静听从我们安排,没有任何异议随车回家,但在临行告别时她又和往常一样,流着眼泪哽咽着,一双接近失明的双眼流露出复杂的无助的弱光。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母亲忽然抬起了双手,嘴唇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她还是忍住了,一双抬到胸前的手伴着凄楚可怜的一丝表情慢慢垂下。一双闪着微弱光亮的眼睛湿润起来,母亲哽咽着如同一个几岁孩童。我不忍看她这种表情狠心扭过脸去试掉眼角滴出来的两串泪水,想不到的是母亲这次回老家竟然成为今生最后的告别!
回老家不久,母亲完全躺倒了。由于身体活动不便利,她不能自己翻身,笨重的病体久卧床上造成了全身褥疮。她坐也坐不起来,无论白天黑夜都只能躺在病床上。
当我回到老家看见老母亲时,所有的怨气,烦恼和责怪全都消失了!看着她虚肿的脸庞和散乱的双眼,我只有心痛!
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她很累,也好像她很懒,懒得看眼前这一切。阴暗的屋里让人感觉到潮湿。我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阳光和冷风带走家里的气味和潮气。这些举动也没有引起母亲的注意,她继续微闭着双眼,或者微挣着,眼神疲惫,没有一点光亮。吃饭喝水也只是轻微地张着嘴巴,喂多喂少她都会说吃饱了。
看到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虚弱,我心里一阵阵心酸!自打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患了高血压和心脏病,二十多年来一直凭借药物来维持。期间也有偶尔病情发作住院治疗过,但基本还可以行走。记得她经常说到的一句话就是:“如果年老不能行走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够走的利索些,不要给子女们带来累赘!”意识清醒时,她好多时候都会含泪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快速离开人间,要承受病魔的蹂躏而给子女们带来拖累!我知道母亲的心意,也理解她的心情,她是希望我们姊妹几个不要受到她的干扰,在未来能够生活得好一点,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曾在心底偷偷责怪过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没有一个好身体;好多时候因为观点不同还和她顶嘴。现在,看着她躺在病床上无力和我对话时,我好后悔自己以前的种种举动,悔的无法描述自己的愧疚和自责!坐在母亲身旁,双手紧抓住母亲瘦弱无力的手,两行浊泪禁不住打湿衣襟。母亲啊,我好想对您说:您站起来吧,和往日一样对我笑,哪怕是您打我骂我,只要能够让您恢复健康的体魄,只要能够延续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就好!握着母亲的双手有了一丝感应,她柔弱的睁开眼睛,目光虽然呆滞,但我感受得到母亲柔弱眼神里散发着的那份浓浓的母爱。一丝浅浅的微笑挂在嘴角,她动了动嘴唇,但却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就是这个秋末的黎明,母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慈祥的面容没有留下一丝痛苦的表情。
母亲去世了,在那个寂静的清晨。来不及说一声珍重,来不及道一声祝福,一切就匆匆逝去!
夜深了,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急促的雨滴落在屋檐上,汇做一条条小溪直奔而下。院里临时搭建的帐篷,在风雨中来回晃动,雨水在帐篷上快速集成一滩,在秋风的摇曳中倾盆落下。
母亲的灵柩摆放在堂屋,周围摆满了花圈和祭品,两支长明烛闪着微弱的光亮。我疲惫的躺在沙发上,傻傻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睡意。强制闭上双眼,思绪在千山万水中飞行,飞过草甸飞过平原,飞过沟壑飞过山川。千头万绪像长了一双翅膀越飞越远。沙沙沙哗哗哗,这雨声分明是砸碎了玉盘!唰唰唰哗啦啦,这雨声完全颠覆了“巴山夜雨”的意境。就是这样一个夜晚,就是这样一个雨天,我的思绪走过了人生的大街小巷,走遍了曾经渡过的四十多个春秋岁月。母亲的一笑一颦在思绪里重复出现,几十年的点点滴滴难以抹去。
今夜雨声犀利,今夜我却无眠!决堤的泪水挽不回生命的轮回,心酸的回忆承载了无尽的伤痕。倾盆的大雨你下吧,你下吧,唯有雨声能代表了此刻的心情……
母亲走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带着遍体鳞伤,带着被病痛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躯体去了天国。也许天国可以修复她的伤痛吧?从此后母亲就可以没有了病痛,可以和慈祥的父亲,和美丽的姐姐以及老实如黄牛一般的哥哥相聚在没有人间烦恼的国都了吧!
从此后,再也看不到母亲笑眯眯的等待我们归来的样子,也看不到她像往日一样站在村口张望着我们回去的身影。更看不到她坐在厅堂的沙发上,竖着耳朵焦急地等待着我的一声“妈,我回来了”时开心地样子。也不能看到她像几个月前一样,在门前核桃树下的那只轮椅上翘首期盼着我们归来的孑然身影!也许她还在病榻上用虚弱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小名……
安葬了母亲后的日子里,耳边一直是歌唱家刘芳演唱的那首《白发亲娘》。从头七二七到五七,从百日到清明,一直到现在的每一天,每当想到母亲白发苍苍的模样,总会涌出一串眼泪。这串泪是为再也抓不到母亲那双皮肤松弛的手而落的;这串泪更是为“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悔恨心而落的;这串泪也是为母亲在世时我这个做子女的没有仔细珍惜她而落的。
愿母亲一路走好!愿天国没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