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短文学】算命(小说)
“娘,欢儿又晕过去了!”大宝匆匆跑进了堂屋,对正在供桌前磕头的母亲肖凤芝说。
肖凤芝正举着一炷香口中念念有词:“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孙儿快些好起来……”听了儿子的话,她慌得连手里的香也顾不得插进桌子上的香炉里,一把扔到地上就踮着小脚跑进了西屋。
“我的乖孙子哩!你可别吓唬奶奶……”她紧紧抓住了欢儿的小手。
五岁的欢儿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小脸通红,连额头上的湿毛巾似乎都要被腾出热气了。他的一双大眼睛紧紧地闭着,浓密的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两排阴影,鼻翼翕动,呼吸急促,鼻侧透出一种暗青的光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不时发出几句呓语。
“娘,咱还是赶紧把欢儿送到县医院吧!我看欢儿烧得不清,别出什么意外……”大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再一次请求母亲。
“大宝,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欢儿没生病,他是遭邪了!我请咱村里的胡半仙看了,他说今年是欢儿的关口,他的死鬼娘来召他呢,今天我让半仙来做了一次法,去坟上把你媳妇钉住了,只要熬过这几天,欢儿就过了这个关口了……”
母子俩一夜未眠,凌晨时分,欢儿竟然清醒过来,大宝冲了一包奶粉,可欢儿刚喝了半碗,就呕吐起来,再次陷入了昏迷……
肖凤芝拧着小脚,跑到了村东头的胡半仙家。
胡半仙那高大的门楼旁边早已候着几个人,都是外地半夜就赶过来找半仙算命的。
胡半仙原名胡又先,三十多岁。他爹胡瞎子先天失明,自幼师承外地一个算命先生,学会了一套驱鬼辟邪,算卦看风水的好本事,在贫瘠的年代里,靠着微薄的收入,让一家老少衣食无忧。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上又悄然兴起了看相算命。胡又先好不容易混到了一张初中毕业证,生性好吃懒做的他种地不愿出力,做生意没有门路,他看到老父亲瞎着眼胡说八道也能挣几个钱,就有心继承父亲的衣钵。
胡又先在地摊上买了《易经》、《周易集解》、《奇门遁甲秘笈大全》等几本算命的书籍,又虚心地向父亲求教。胡瞎子一看儿子对算命有兴趣,很高兴,他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平生所学传授给了儿子。胡又先眼睛不瞎,而且有文化,不但全盘继承了父亲胡瞎子的那老一套算命伎俩,而且推陈出新,创造出一套更精准的算命法术,日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胡瞎子见儿子把自己的技艺传承光大了,也就收山了,整天叼着一根旱烟袋闲坐在人烟闹市,安享晚年。
胡又先一出山,立刻技压瞎父,虽无未卜先知的本领,却也掐算得不差毫厘。很快他家里就门庭若市了,来看相的,算命的,打卦的,看风水的,求破法的……忙得他不亦乐乎。干了十几年后,胡又先得了一个半仙的雅号,他盖起了全村第一座两层小洋楼,娶了邻村一个美丽的姑娘小荷做媳妇,小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
吃穿不愁,名气在外,胡半仙摆起了仙家的“谱”,他一天只算十卦,一卦一张红老人头,一天的收入也算不菲。有人嘲笑他放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不挣,胡半仙说:我干的是泄露天机的活儿,不能太贪,不然会遭天谴的,每天挣几个活命钱就是了。村民们听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凭着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收入是村里最高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肖凤芝一看胡半仙门前候了好几个人,心里像油煎似的,她忍不住对那几个人说:“你们行行好吧,我孙子遭邪了,病得厉害!你们让我先看吧?”
排在队伍中间的两个人不满地嘀咕着:“来这儿都是有要紧事的,谁不急啊?俺是从几十里地以外赶过来的,不到五点就过来排队了……”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妇女,她招呼肖凤芝道:“老姐姐,你来我这儿吧!我给儿子合婚呢,不急。”等肖凤芝站到她那儿以后,她转身排在了队伍末尾。
七点半,红色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胡半仙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小荷走了出来,看了看门口的人,说道:“三十元钱挂号费,挨着取号,凭号进门,认号不认人。”
肖凤芝忙掏出三十元钱,小荷收了钱,递给她一张黄色的卡片,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个大大的“1”字。
拿着那张黄色卡片,肖凤芝匆匆走进了胡半仙家。
在一楼正当中的那个大客厅里,身穿灰色中山装的胡半仙正在上香。
虽然有了名气有了钱,胡半仙近几年却越发低调起来,除了从这座装潢豪华的二层洋楼可以看出他财力雄厚,他的穿着和普通的村民没什么两样,一套做工粗糙的中山装,一看就是村里那个土裁缝王爱云的手艺,脚上穿的是他媳妇纳的千层底圆口布鞋。
吃过媳妇做的荷包蛋手擀面条汤,给家里供的神灵上了三炷香,胡半仙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坐在供桌边听着肖凤芝焦急地述说着孙子的病情,胡半仙眯缝着眼没吱声,在肖凤芝等的心都快焦了时,胡半仙慢条斯理地说:“不妨事,我刚才问仙家了,你家的孙子后半晌就该见好了,昨天我去你家的坟上,用四根桃木签钉住了大宝媳妇的墓子,她以后就出不来了。下午我再去你家做场法事,把你家里的邪气驱一驱,不过,你得准备一下……”
肖凤芝忙拿出一百元钱放到供桌上的那个香炉下面,胡半仙不动声色地微微瞥了一眼,他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肖凤芝:“你去准备吧,我下午三点过去。”
肖凤芝拿着那张纸,像捧着一道救命符,她向胡半仙道了声辛苦就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胡半仙那慢悠悠的声音:“2号。”
忙了大半天,肖凤芝才把胡半仙要她准备的东西拾掇好:两座白面大枣糕,熟三牲——一个熟猪头,一个熟羊头,一个熟牛头,还有九包金箔,九束高香。
下午三点,胡半仙准时来到了肖凤芝家。他看了看肖凤芝准备的物品,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吩咐肖凤芝点着捏好的金箔,燃起高香,他跪在院子里供桌前的垫子上念了几句经文,然后,他拿出插在背后的桃木剑,在那几堆尚在燃烧的金箔里划拉了几下,在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刺了几剑,他喝了一口水,扑地吐在了剑上,只见桃木剑的前端突然变成了血红色,一缕缕血水从剑上滴落下来……
胡半仙让肖凤芝看剑上的血迹:“大婶子,你家里的邪魔被我刺死了,今天晚上你孙子就好了……唉,为了抓住这个邪魔,耗费了我好大功力……”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肖凤芝把桌子上供的熟猪头熟羊头熟牛头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连同一百元钱递给了胡半仙:“半仙辛苦了,等欢儿病好了我再去您家还愿。”
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肖凤芝进了屋子,看到欢儿安静地睡熟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傍晚,在外地上大学的小女儿小玉突然回来了,肖凤芝刚跟闺女说了几句话,就见大宝匆忙跑出了屋子,他顾不上跟妹妹说话,焦急地对母亲说:“娘,欢儿开始抽了!”
小玉和母亲一同奔进屋里。
欢儿张着嘴,呼吸急促,他幼小的身体在不停地抽搐着。
“欢儿病成这样,为什么不送医院?”小玉大声问道。
大宝默默地低下了头,肖凤芝说:“欢儿不是病了,是你嫂子来召他了,我再去找胡半仙!”
“娘,你真胡闹!哥,快,我们去县医院,再拖就来不及了!”
“小玉,你别乱来!欢儿不是病,再让半仙摆置摆置就好了……”肖凤芝拦住去骑摩托车的儿子。
“娘,当初我大嫂生欢儿时产后热,你硬说是大嫂冲撞了家里的神灵,让胡半仙摆置了好几天,生生把大嫂耽误了。我当时就让大哥带大嫂去医院,你们说我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我不能让你们再把欢儿耽误了!哥,走!”
大宝发动了车子,带着抱着欢儿的小玉踏上了通向县城的山路。
“唉,你们这是要造孽啊!不行,我还得去找半仙!”肖凤芝拧着小脚向村东走去。
胡半仙不在家,肖凤芝向邻居打听半仙的去向。邻居说:半仙的妻子小荷今天下午去县城赶集,没想到被车撞了,住院了。
“半仙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呢!他要是算出他媳妇今天有灾,不让小荷出门多好!”邻居戏谑道。
“……”肖凤芝听着邻居的话,茫然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了胡半仙的家门口。
一轮弯月升起来,照着胡半仙家高大的门楼,把肖凤芝憔悴的身影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