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黑夜系列】暗夜
铁子和表哥一前一后背着一百多斤的青松塔,这玩意像砖头背着既咯腰又压得慌。小道边有树墩子之类的地方,铁子放下袋子掏出烟,劝表哥也歇一歇。好容易才听到小河流水声,小道上满是泥泞,两人也顾不得了,深一脚浅一脚直冲过去,豆大的汗珠子滴滴答答滚落在地。
淌过河,两人总算爬上了公路,此时已有连男带女十多人正忙着往自行车上捆袋子。“累死我了!”铁子喊了声,像泄了气的皮球,仰躺在袋子上喘粗气。表哥打量众人的模样,上衣都被汗水浸透,裤子也被河水泡湿了。
突然,他见铁子高声断喝:“呔,我是公安的,谁让你们大胆掠青的,这不是祸害人吗?赶紧把塔子装汽车上,每人再交一百块钱罚款。”他比划模仿着公安的样子,才说完自己就先乐上了。
邻居兼发小张杰笑完,也跟着模仿公安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站好喽,一个人给我交一千块钱,就可以随便上树,不用藏着掖着的了。”
嘲笑声四起,邻居李宁大笑道:“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是个光顾自己的贪官!如果我是大领导,就命小喽啰把守上山的要道,等松子完全成熟了,让你们随便打。那时候松子价格上来了,你们也不用出这么大憨力,背这大青塔子。”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象着上面领导将出台怎样的决策,老百姓才能停止掠青。
哥几个抽完了烟,你推我让后一致劝铁子打头回家。铁子也没推迟,喊了声“我在前面探道!”率先上了自行车,没骑多远,一辆嘉陵牌小破摩托冒着蓝烟迎了上来。来人站在摩托上挥手高喊:“快……快跑,警车上来了。”
众人纷纷掉头,路窄人多,铁子和表哥只能排在了最后面。铁子心急又无法超越,忽然发现路边有几簇灌木上爬满了藤条,他冲表哥一使眼色,抢先推自行车钻了进去。两人刚安顿好,警车就呼啸追来了。表哥一竖大拇指,连赞了好几个高。
铁子轻吐一口气,说:“好险!”
警车驱赶张杰等人下去时,天已有些微黑了。铁子和表哥到家时,月亮都升得很高了。老婆迎出来,小声嘀咕道:“张杰他们每人罚二百块钱,还没收了松塔和脚扎子。”
铁子简单告诉老婆惊险的一幕。表哥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弄得跟做贼一样。”
老婆宽慰表哥说:“抓住无非罚两个钱,顶多一天白干。赶紧吃饭,别想那么多!”
老婆端上来早就炒好的尖椒干豆腐和红焖肉,铁子叫住老婆说:“你再去弄俩个,表哥帮我上了好几棵树。”
表哥乘着酒性,给铁子连说带比划地讲起了木耳菌。
铁子问道:“俺这头几年有做木耳段的,因乱砍乱伐,上面有令严加制止。这个木耳菌是个什么东东,还第一次听说。”
表哥解答说:“木耳菌是用阔叶锯沫加些营养品装进特制的菌袋里,高温灭菌后,接上菌种,然后摆放到山里,割口,下雨后就长出木耳来了。我那已做了两年,效益不错,都在加量,扩大规模。”
望着老婆充满喜悦的脸,铁子继而向表哥讨教木耳菌方面的知识。老婆在旁紧着添酒倒茶。最后表哥主动应承入冬后,亲自来指导他做。
铁子,祖籍山东,地地道道的东北人。与伙伴们在冰雪中摸爬滚打着长大,步入社会便在林海里驰骋纵横。2000年时,他刚好三十岁。没想到从此就开始封山育林了。
刹时间,铁子没了用武之地。山里只剩下些造林扶育之类的季节性小活,有头有脸家的子女都不够干,铁子怎样向前都靠不上边。有部分人选择远走他乡。
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高,马上就要去山下上幼儿班。铁子深叹一口气:真是世事难料啊。小时候和他上下大小的孩子成群,现在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
林场人直接锐减了一半还多。偌大的供销社说黄就黄了,转眼变成有心眼的人了,重新更名为商店,随意控制着市场价格,人们在不理解中慢慢习惯。
最要命的是人少学校也黄了,孩子只能去山下上学。这笔开资不小,铁子掰着手指头计算,该从何处出?他正无计可施,恰巧,赶上百年一遇的松子大丰收。
穷疯了的林场年青人,就像暗夜里发现曙光,他们不顾一切地学爬树,塔子没成熟就采上了,胆大的还敢往保护区蜂拥。铁子恐高,只好挑林场辖区枝丫多墩实的矮老头树爬。
就他这样精挑细选,一天也能弄一麻袋,远比以往采伐最挣钱的技术人员还要挣得多得多。铁子高兴,心血来潮,想起南岔林业局的表哥,那儿早就没木头可采,打电话约他来发点财。
表哥兴颠颠来了,每天早上跟着铁子淌过齐腰深的小河,沿着蜿蜒泥泞的小路进了密林深处,爬几个山坡。表哥找到一棵结得多的树,但树干歪歪扭扭。他不听铁子的劝说,绑上脚扎子就上去了。这时候沟壑里、山岗上喊叫声已连天。
铁子好容易发现一棵塔子多他又能爬上去的树,他急匆匆赶到树下,有人在那已经绑好了脚扎子。太阳偏西的时候,铁子袋子还没有满。表哥把他喊到路边,不分多少连续上了三四棵小树。铁子捡完,袋子口费了好大劲才缝上。
松子结束后,铁子决意跟表哥去他家参观学习。到了山下,坐上火车,哥俩不自觉地对饮起来。车厢里人不太多,但也不算少,只是过道上没有站立的人而已。
列车员突然大声喊叫:“睡觉的旅客请醒醒,看好自己的钱财和行李,车上有小偷出现,请注意……”听着列车员一遍一遍地喊,铁子觉得好笑,小偷小摸应该出现在晚上,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摇摇头,继续和表哥喝酒。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青人凑过来,蹲下就解旁边这位张着嘴鼾睡的老者衣袋。铁子刚要发作,表哥的脚已伸过来。老者是为了让铁子喝酒方便主动把靠窗位置让给他的。
铁子踢开表哥的脚,眼睁睁看着他遭受损失,我还是人吗?铁子朝起酒瓶子,怒目瞪视着小偷,急中生智,边扒拉老者边大声喊:“爹,醒醒,快醒醒!”
表哥紧跟着站起来,忍住笑,投来赞许的目光。
一进表哥家,都是从没见过的新奇。铁子叫小侄儿找来纸笔,画菌架子的高度并标写上距离。
表嫂笑呵呵地叮嘱:“你可画仔细喽,可别刚回到家就忘了关键的尺寸。”
铁子嗯嗯地应着,“表嫂,你放心吧,虽然俺学没上好,但这个小儿科,没问题。”铁子嘴上开玩笑,下笔却很认真。
表嫂挠挠头:“哎,忘了告诉你,做菌时一定把窗户都遮住,木耳不能见光,特别是长满的时候,见光就出耳芽,得影响产量。”
铁子若有所思,木耳菌在暗夜里积蓄力量,遇到光就蓬勃向上。人在逆境是不是就属于在暗夜里,一旦有机会,一定也能茁壮成长。
回家后首先买了一栋便宜的砖房,接着就张罗着支锅。同时插空上山采小杆,买板子,粉刷菌房,找来邻居半拉木匠张杰按草图搭起了架子。
隔天喊二五子瓦匠李宁等帮忙把锅支了起来。看铁子志在必得,成竹在胸的样子,大伙心头火热。铁子趁热打铁,劝哥们儿邻居一起致富。张杰、李宁首先动作起来,其他人也立马跟风。
大家一切准备就绪,迎来入冬后第一场大雪。表哥如期而至,并带来了菌种。做木耳菌是集体项目,每个环节都需认真把关。从拌料、装袋、到接菌,表哥都亲自示范并耐心讲解。
虽然山里人都是第一次接触,但关乎自家的利益与前途,都认真听讲并努力模仿。铁子听取表哥的建议,先做了一屋子菌种。
菌种首先为铁子盈了利,锅房又为铁子赚了钱,铁子高兴的同时,也颇觉得自豪,因为他让生活在暗夜里的林场人,看到了光明与希望。
两年后,林场人几乎家家开始增量,木耳菌也就成了林场人唯一一道靓丽的风景,就像农民和地一样。
中秋节那天,张杰刚好卖了木耳,他何曾见过自己家有这么厚一沓子钱!他见老婆眼睛都绿了瞪着看他一遍又一遍地数。再三确定无误后,他推给老婆说:“让你也过过瘾!”
张杰心里盘算着,去掉本钱一万三,挣了两万多。呵,一袋挣九毛钱。买来鸡鱼羊肉,让老婆做了八个好菜,特意把铁子一家三口请来,把铁子按坐在炕沿上。
铁子听完张杰说的一大堆由衷感谢的话,端起酒杯说:“你看咱是光腚娃,有挣钱的道自然要互相告诉一声。客气的话,咱就别说了,喝酒!”
铁子一家三口回家的时候,他已有些微醉。他扶着老婆的肩,打着酒嗝。老婆嗔怒道:“看到你这出,出远门咋让我放心!”
“老婆,别……生气,今……今天不是高兴吗?难得他心里有咱!要……要不是你老挡着,我还得喝两瓶。”
“哎哟喂,孩子跟在后面,你们就勾肩搭背的!”李宁从胡同里出来,笑嘻嘻调侃。
“看俺家铁子多有出息,逮到不花钱的酒就喝得栽栽歪歪。”铁子媳妇忍不住调侃。
“妈,你看我爸又喝结巴了。”小丫头也不甘示弱,加入了调侃的队伍。
“嫂子,这叫酒逢知己千杯少,明天你们一家三口来我家喝,如果不是铁子鼓励,我家三轮车和这个大菌房这辈子都休想。”李宁抚摸着孩子的头,不无感慨地说。
“酒就免了,你心里有我就行了。”铁子嘴上客气,心里很是得意。
“不行,你喝杰子的,不喝我的就是瞧不起我,就这么定了,我有事先走了。”李宁霸道的说。
铁子回家刚坐下,光腚娃兼同学又是好朋友大果子笑呵呵进来了。他毕业就顶替父亲去了山下储木场,挖门子盗洞进了护产队,一天悠哉悠哉,工资还挺高。如花似玉的姑娘就主动上了门。
山上停采,储木场还会有木头吗?他东一头西一头不愿意出力,所以也挣不来钱。老婆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像张飞一样高声怒骂。他哪怕小声还一句嘴,老婆拎起准备好的包裹就走。人家早就不想和他过了。
大果子迫于无奈,在山下买了菌房,这不过节回山上看看老妈,顺便跟铁子取取经。
铁子给他讲完木耳菌的经验,又关切地问他有菌地没?
他说让铁子想办法给找一块。
铁子思之再三,不顾老婆的眼神劝阻,把挨着自家的那块菌地让给了大果子。
铁子的菌地在离家往北十里左右的公路道上,是一块比路基略高平坦的杂树林,经铁子精心修整,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道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流到山下汇入汤旺河里。
汤旺河又直接流入松花江。白天,阳光稀稀疏疏洒落在木耳袋上,木耳袋既能充分得到光合作用,又不至被爆嗮坏减产。这不,铁子又一次迎来了木耳大丰收。
立秋后,铁子摘完最后一批木耳,晾晒在菌地架子上。凡是会上树的都去打松子了,铁子却想着如何把木耳晾晒好看,多卖两块钱。人啊,总是得此失彼。当然,铁子也急,黄金季节嘛。
夜渐渐深了,只有菌地对过的小河传来不倦的流水声,偶尔夹杂着一二声像婴孩样的哭叫声。李宁端着啤酒瓶子问铁子:“知道这是什么叫唤吗?”
铁子摇摇头,他面对李宁今晚买的啤酒和鸡脖子及香肠,很是满意。早晨李宁掀开架子上的薄膜就走了,如果下雨他就给盖上。另外照顾着别被偷喽。可以说也算举手之劳。
可李宁马上就知道回报。大果子呢?给他菌地,在菌地又请他喝好几顿了,这两天他忙着打松子,又给他盖架子掀架子的,人影都看不见。铁子长吐一口气烟。
李宁饶有兴致地说:“难怪你不知道,这是狍子低唤幼崽声,是打猎的老王告诉我的。”
铁子问李宁看见大果子没?
“没,这两天风声紧,公安的老来抓,我提心吊胆地开着三轮车拉着好几袋塔子东躲西藏,总算有惊无险。再说我挺烦他,黏黏糊糊,来菌地睡觉也领着老婆。”提到大果子,李宁直皱眉。
“这你就不知道了!别看他人高马大,胆跟针尖似的,自己不敢在菌地住。”铁子解释说。
“啊?”李宁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木耳都干了,该收了,他再不来恐怕今晚就不敢来了。”铁子把头探出窝棚外,望了望满天星斗,又开始操心起来。
早起,李宁在自己菌地喊了半天,铁子才醒。他应了一声,听李宁喊:“天刚要亮那会儿,大果子菌地有三轮车动静,是不是他把木耳收回去了?”
“我不知道,没听见呢!”铁子扯着脖子喊了声,李宁没动静了。
铁子起来出去掀架子,远远地看见架子掀开了一大块。他赶紧跑过去,有一段架子上的木耳被划拉走了。妈的,肯定是大果子。他转身小跑去了大果子菌地。果然,大果子的木耳全部收回家了。
铁子惊呆了。暗骂大果子不够人那两撇,开始后悔不该引狼入室,大果子太了解自己了,自己睡觉死,就是泰山倒了,也惊不醒。所以……
铁子左走走,右站站,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老婆骑摩托来了。
老婆果断的说:“走,去他家看看,咱家的木耳我认识。”
“认识有啥用,你还倒人家袋子不成?”铁子有点灰心丧气了。
“那可没准,看情况。走啊,他不仁,咱就不义。”老婆很是气愤。
铁子坐上摩托,老婆直奔大果子家驰去。
唯一觉得不足的是,高潮不太明显。
综合来说,清风比起前几次,的确有很大的进步!赞一个!
自然界有暗夜,社会上有暗夜现象,但是,如果人的心中只有暗夜,他看到的就都是暗夜。
心中有阳光的人则会照亮暗夜,而不会被暗夜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