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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篦子


作者:宝树 布衣,141.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86发表时间:2016-08-23 14:32:16


   记忆中小时候乡下极少有人洗头,小孩儿不洗,大人也不常洗,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一年半载也不洗一次头,脏了、痒了就用篦子篦一篦,一篦下来,哗……哗……哗……桌子上落下厚厚一层雪花样的皮屑,煞有成就感。
   村里有个老妮儿(上了年纪未出嫁的闺女)七十多岁,独居一屋,平生唯爱篦头,而且篦头成瘾。早饭过后,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她先在饭桌上铺上一张旧报纸,仰头向后熟练地甩上半圈,一条花蛇般的花白麻花辫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鲜红醒目的头绳像一只妖魅的蝴蝶啪地一声落在报纸上。她抓起那只蝴蝶轻轻解开,低着头抖了几抖,一头油腻花白的头发四散开来。然后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缺了几根齿的旧篦子,每到这个时候,她那一双浑浊的眼睛中总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她先是把篦子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然后闭上眼仰起头静默一会儿,这个时候即便外面打雷她似乎也听不到。过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往篦子上习惯性地呸呸吐上几口唾沫,就开始篦起头来……
   据说她一次能篦下几十只几虱子,就看着那些小宝贝儿们在“雪地里”打架,看它们从早上斗到中午,再由中午斗到晚上,直斗得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才把剩下的勇士们一条条提起来放回到头上继续养着。
   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过那样精彩的场面,不过倒是常听她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老妮儿年轻时长得苗条俊俏,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美女,特别是头顶上长着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披散开来像奔腾的瀑布,扎起来是漆黑的兔子,在肩膀上跳来跳去,也在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儿们心中跳来跳去。因此上门提亲的媒婆们一天能来好几拨,可是都让她堵在门外不让进,为什么呢?这还得从那一次放羊说起。
   有一次老妮儿爹生病,家里的一群羊在圈里饿得直啃栅栏。没办法,老妮儿就替她爹把羊赶到后岗。到地方时,正巧有一个邻村的青年也在那儿放羊,两群羊就混在了一起。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日头偏西时两家的羊都混熟了,怎么叉也叉不开,老妮儿又气又急又羞,坐在地上直哭,那青年在羊群中左拉右拽、前踢后蹬,使尽吃奶的劲儿也于事无补。直折腾到半夜羊都卧下了,青年才把老妮儿家的羊一只只从羊群里抱出来。或许出于好心,青年把自个儿的羊扔到岗上,先护送老妮儿赶着羊回家。一路上青年就说了一句话:“你搞对象没?”
   把当时才十七岁的老妮儿羞得浑身滚烫,跟烧红的木炭一般,耳朵也聋了、脑袋也死了、嘴巴也哑了、眼也花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自己怎么走到家的都不知道了,自然更没有回答青年的问题。
   老妮儿后来才知道青年姓张,家里只有瘫痪在床的寡母,他靠给别人放羊为生,而他放的那群羊多半是从老妮儿爹手里买的,两家的羊关系可不一般呢。老妮儿每次说到这里时,脸上都会飘过一片红霞。
   转眼到了镇上起庙会的时候,一大早老妮儿收拾停当,跟村里人一起去赶会。在一个卖篦子木梳的小货担前挑选篦子的时候,老妮儿无意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盯着她,细看一下正是帮她赶羊的张姓青年,老妮儿慌忙放下手中的篦子逃开了。然而那青年却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跟着她,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只是始终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去街北头的戏台看戏,他也跟着去看戏;她到南头看布料,他也跟到南头。老妮儿再也无心赶会,就提前回家了。哪知那青年见她回家也跟了上来。出了街,老妮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但还是在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被那青年追上了。青年追上她后往她手里塞了一件东西就逃也似地跑开了。等老妮儿定下心来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正是上午自己选中的篦子。
   从此老妮儿的心便再也不属于自己的了。
   村里有位同龄的姑娘跟老妮儿要好,模样本来也不差,然而在小的时候因替她娘烧火,实在太困就趴在灶膛口前睡着了,一头长发被蹿出来的火苗烧掉,头皮也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疤痕,从此再也长不出头发成了秃子。秃子平时极少出门,大热天在屋里也总是戴着帽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娘也少不得替她求爷爷告奶奶地张罗。这天,被她娘千恳万求才上门的媒婆终于登门了,可到了双方见面的时候,秃子死活就是不出屋,脱掉衣服用被子蒙着头装睡。实在没办法,秃子娘灵机一动,决定让老妮儿临时顶替一下。老妮儿本不愿接这档子事儿,可耐不住秃子娘的软磨硬泡,再加上两个人本来关系也不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待到一见面,两个青年顿时傻了眼,对方都是自己从日升想到日落,又从日落念到日出的人。张姓青年原本也不愿意相亲,是被他瘫痪的老娘以死想逼才同意来的,这一见面不要紧,态度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怏怏不乐变得心花怒放,当着媒人的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无处放、足无处立,恨不得自己作主当即订下,明日迎娶。而老妮儿在震惊之余又急又恼又气又恨,可又百口莫辩,她哪里经历过这般阵势?只能手足无措不尴不尬地立在那里。再斜眼看看张姓青年那股欢劲儿跟刚出圈的羊羔一般,真想上去抽他一个嘴巴子,可又于心不忍,人家也被蒙在鼓里呢,自己暗中使的眼色他哪里睢得见?即便瞧见了他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吗?她是代人相亲,哪有说话的余地?在秃子娘狠狠地朝她大腿根子处掐了一把后,她才稀里糊涂万分委屈地点了点头。这门亲事算是订了下来。
   老妮儿回家之后就病倒了。
   在成婚的当天晚上,张姓青年得了失心疯,从此下落不明。有人说他逃到深山老林里去了,也有人说是下南洋了,总之再无音信。
   “那秃子呢?”我问。
   “秃子?哼!秃子只做了半天的新娘,就成了寡妇,伺候婆婆入土后,一个人在张家熬了大半辈子,唉!”
   老妮儿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中一直紧紧握着她那把缺了几根齿的旧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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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小小的篦子,是两个年轻人的定情之物,但它不但没能促成有情人终成眷属,反而毁了三个人的幸福生活。一个成亲的当晚得了失心病下落不明,一个守了大半辈子寡,一个终生未嫁做了一辈子老闺女。这篇小说字数不多,但构思精巧,结构紧奏,内涵丰富。感谢赐稿,推荐共赏!【编辑:海淼】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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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海淼        2016-08-23 14:33:08
  拜读宝树文友精美佳作,祝创作愉快,事事如意!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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