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广州(八)活在广州的外国人
那天,我刚打开商铺门,正在开机器,做保养,一个高挑个的黑姑娘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我扭过头问道:“MayIhelpyou?”
“Iwanttoreplacethechange”
“Way?”
“change!”
这次我听清楚了,她是要换零钱搭公交车。一大早的生意还没开张,就碰上找麻烦的,广州的生意人会觉得意头不好,我也不例外,摇摇手表示没有后,我打开机箱拿上喷壶给机器做喷淋,不再望她。谁知道她并不出去,而是拿张凳子自在地坐了下来。
我的手压着喷壶,不由得想起2000年在加拿大,那次从蒙特利尔乘长途巴士去多伦多,我的后座上是两个黑小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路上都在唱摇滚,手舞足蹈的弄得山响,本来他们节奏感强,嗓音极富磁性,开始的时候我听得很开心,跟同行的王有说有笑品评着后面的节目,谁知道这两个黑仔子没有止境,说唱了几小时,听得我头皮都麻了。我在气愤了大约100次后,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扭过去,怒视着小黑仔子吼了一句:“shutup!”
黑仔子们楞了一下,然后叽哩咕哝吐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鬼话,眼珠子里喷出来的火烧到了我的眉毛上来的时候,我赶紧落荒而逃,转过身重新面朝车行方向,自己又生气又害怕,大口喘息着。
王拍着我的胳膊安慰着:“别生气,他们都是这样没修养的。”
“别生气,他们都是这样没修养的。”
我还来不及回王,就听见后面鹦鹉学舌着,我气得又回了一次头。黑仔子居然在我的脑袋再次转正的同时将臭哄哄的黑腿架在我座椅背上。
我骂了一句:“我恨不得用棒子敲碎后面的黑头!”
“我恨不得用棒子敲碎后面的黑头!”
“我恨不得用棒子敲碎后面的黑头!”
这回是两声鹦鹉学舌,两个黑仔子一前一后学得惟妙惟肖,然后“哈哈!哈哈!”地大笑着,用臭黑腿打着拍子。
想到这儿,我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将脚底板震得生疼,终于回过神来,咧嘴的时候不由得瞄了坐在店里的黑姑娘一眼。
“你好!我叫希希。叫我希希好吗?”
她居然跟我说中文了。我虽然因为恨那两个黑仔子而对黑人先入为主没有好感,但这时看见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我也禁不住笑了,“谢谢!我叫砂子。”
“我是,留学生。”
“嗯。”
“我的中文好吗?”
“很好!比我的英文好。”
“可以换5元吗?”她将手里的10元装进钱包,拿出了一张5元币。
“可以。”
换完钱她就走了。工友华仔恰好推门进来,“她买了什么?”
“换零钱搭车的。”
“今天星期天,等会中午很多黑人进来换零钱,你千万别理他们,一会儿我们自己没钱找数。”
“我知道了。”
那天果然好几个黑人进来change,华仔当恶人,在门口就摊开双手打发了他们。
下一个星期天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希希又来了。
“你又要change?对不起今天没零钱。”她还没坐下我就先发了狠话。
她没有理会我的冷冰冰,自顾自拿着凳子坐下来,打开包,我气得火由心生,正在想:这家伙真是脸皮厚,都说了没零钱,还要霸王硬上弓?就见她拿出来的不是钱包,而是一本硬皮的厚书,然后站起来递给我,“送给你。”
“我不能要!”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书就双手推回去。
“是圣经。我们是朋友,你不能不收。”
我看见书的封面上果然有中文的《新约全书》几个字,推出的双手继续韩书上使劲:“我真的不要。我不是基督徒。”
“你不要我会生气的。”她将书放在自己坐过的凳子上,转身就走。
我“喂!喂!”地喊了几声,她头也没回。
后来连续几个星期她都会来,有时带着她的一帮子黑姐妹,跟她们介绍我跟她是朋友。
“她是我的friend。”
我不得不认识了一大堆黑姑娘。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她,问别的黑人,也说没有见过她。每到星期天,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望着路面,希望她走过来,甚至希望她来change。
那一天,在广州当模特的靓仔黑人Jone带着他美丽的妻子和8岁的男孩来店里,正在闲聊,希希从天而降。她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坐,一个劲地说:“你以后看不见我,不要再找我,因为我不在了。”
我问她:“那你去哪里了?”
“我去西班牙,学习。”
希希走了。自那以后真的不在了,过了好几年,也不见她再来,那本《新约全书》我偶尔翻了翻,是中英文对照的,我没有细读,但是这次公司关闭前好些日子,我就当宝贝般提前将它拿回家了,比自己的一件羊绒衫还着紧,那件羊绒衫没来得及拿,最后被恶霸老鬼封铺的时候给封在商铺里,令我心疼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