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征文】长富(小说)
“铁树开花了,木头成器了,歌痴子长富在电视台拿大奖了,长富火了,长富真的要富了......”人们奔走相告,寂静的小山村一下沸腾了,村支书张罗着欢迎的鼓乐队,婆姨们嘻嘻哈哈地调侃儿,娃娃们也跟着起哄蹦高儿,只有村口的那颗歪脖子老槐树,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
长富是我没出五福的堂兄弟,从小与我光屁股长大,虽小我几个月,但他一口一个哥叫得特别亲。或是那时我的学习成绩好,经常帮助他,所以他和我最贴心,用他的话说,“堂哥是最佩服的人”。
“长富,祝贺你成为大明星,终于圆梦了。”听到长富获奖的消息,我第一时间给长富打去了电话,“是的,哥,都说俺不着调,俺这回唱的可都在调调上,成了年度大明星哩。哥,俺以后能上更大的舞台,让更多人听俺唱歌,人家说,只要俺愿意唱,吃穿就不愁了,俺媳妇、俺儿、俺闺女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长富激动地开着话匣子,这个憨实的、常年不说几句话的痴人这次滔滔不绝起来。我知道,唱歌是他从小最喜欢的事儿,全村人几乎都听过他的歌,有人夸他唱得好,有人说他不务正业,还有的叫他“痴子”,长富也不在意,只要有空闲,小河、树林、山坡、老槐树,都是他的听众。
长富已过不惑之年,家境贫寒,三十岁上才娶了媳妇,三间砖坯房,一圈木栅栏挑着一个小门楼子,院里几个草垛,几只羊,几只鹅,十来只鸡,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自土地分包到户以来,村里大部分人除了农耕也跑些小生意,大都盖起了敞亮的砖混瓦房,最体面的要属村东头的二狗子,盖起了二层小楼,还养了两只猎犬在家门口,虎视眈眈,更显威武。据说二狗子表哥在城里是管事的,让二狗承包了工程,赚了大钱,从此,二狗子在小山村走路都是抬着脸的,对长富更是不屑一顾。
长富媳妇也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看大家都能致富偶尔也唠叨长富几句,可长富油盐不进,她也只能嫁鸡随鸡了。我自从考学出来工作,挣得几个辛苦钱,死工资,日子算不上富裕,但与长富比也算小康了,回去的时候给他的一双儿女买些衣物、书本、书包之类,不枉长富一声声地叫哥哥。
碰上旱田涝灾的年月,长富家甚至揭不开锅,他就厚着脸皮东家西家地去借,人们见他憨蠢,也都借给他,长富也从不食言,如期偿还。日子虽然紧巴,一家子也和和美美的。“长富,你也配祖辈给你取得好名字,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吗,整天就知道自己瞎哼唧,当吃还是当穿,你看孩儿们也大了,还不琢磨挣钱养家,再不务正业,小心老婆带着孩子跟人跑了。”邻居二大娘见了长富就淬骂他,长富也不恼火,呵呵一乐“俺媳妇可是疼俺哩,俺孩儿也乖,让二大娘劳神了。”“油盐不进的瘪犊子,到时有你哭的时候。”二大娘无奈地摇着头,到村口老槐树那儿找人拉呱去了。
长富喜欢唱歌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事,当有人夸他唱得不孬,他更美滋滋的,他的歌声越唱越高,他家的庄稼却越长越矮,有人取笑他,他就梗着脖子强调“俺的不施化肥,不打农药,好着哩。”“这孩子,真的痴了!”叔大爷叹口气说,“这可咋整哟!”
苍天开眼,机会突然就来了,省里头有个金嗓子海选活动来到了长富的镇上,叔大爷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长富兴奋不已,放下手中伙计,也没换件敞亮的衣衫就去了。海选的人山人海,黑压压的,长富一路打听,费劲周折终于报上了名。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眼看日头就要沉下去,长富手心开始出汗,心头发紧,“老天爷,给俺一次机会吧!”长富默默地念叨着。“接下来是最后一名参赛选手,李长富请上场。”喇叭里传来主持人嘹亮的声音,他顾不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就登上了赛台。“各位评委好,各位兄弟姊妹好,俺来自翠湖乡大槐树村,俺叫李长富,俺唱一首俺最喜欢的电视剧插曲——大江东去。”长富拘泥地揉搓着双手,挺了挺腰板,摆好演唱的姿势,顿时,高亢的男中音随音乐穿射过来,磁性、浑厚,如食甘醇。听众、评委好像被定住了一般,鸦雀无声。“音效注意,不要放原唱。”一位评委在惊诧中突然打断,“老师,是俺唱的,是俺……”长富紧张地停下来解释,那位评委面露惊诧与喜色,“哦!是吗?那,请你清唱好吗?清唱!”“好的!”长富重新摆好姿势,继续他的歌曲。雷鸣般的掌声!尖叫、口哨、欢呼,评委们如获至宝,口评如珠,大加褒赞,长富一夜间,火了。
从此,长富的日子如做梦一般,一场场比下来,最终拿了年度头奖,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明星。他不再为饥饱忧虑,大把大把的钞票礼金揣到了怀里,他成了有钱人,成了有身份的名人。我们村最有钱有势的二狗子表哥都愿意屈身为他搭台、造势,二狗子更是鞍前马后的跟着专场伺候,长富的歌从地方到京城越唱越远,名声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满,钱越挣越多,村里人都说,痴儿变聪明了,变油滑了。
长富成了名,我们来往也少了,我知道他身不由己。在媒体上也了解他的一些信息,正面的、负面的,铺天盖地。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捏把汗,人生如戏,天知道成名的背后要付出多少代价。
突然有一天,长富打电话给我,“哥,想你了,好想咱们的槐树村!回想咱们光屁股的穷日子真开心啊,俺喜欢被二大娘淬骂,喜欢被叔大爷数落,喜欢被咱们村的婆姨们调侃,喜欢村头的那颗老槐树......”长富哽咽了,我心头更是五味杂陈,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啊,一个初中没有毕业爱唱歌的痴儿,能有多大能力驾驭一夜爆红的名利场呢?!
当一双双利益的手把他托起来,他就像一只被玩弄的气球,一根小小的牙签就足以让他粉身碎骨。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兄弟,如果有一天你唱不下去了,就来找哥哥,如果你愿意,哥陪你回老家走走,去二大娘家唠唠嗑,去叔大爷家喝碗茶,去村口的老槐树下摸把牌吧。”长富一迭声的应诺,还夹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放下长富的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耳边,名利真的那么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