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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 浪


作者:牧二 进士,8149.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33发表时间:2008-11-02 11:44:35

“不,我没醉。头脑清醒着呢。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觉着有点难过而已。……心里有种湿热的东西郁积着。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换啤酒,接着喝,怎么样?”
   “能和您一起喝酒,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幸,我愿意舍命奉陪。小姐!”
   “您难道也可能对什么事感到疑惑吗?请原谅我这样问!您知道,在公司里,您是我们大伙儿的偶象。不仅仅因为您在这一行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您对任何人、任何事总是那样‘酷’,这是我们想做而始终做不到的。”
   “感谢大伙的错爱。总的来说,我还是能冷静而理智地为人处事的。做期货这一行比做其它任何事都更需要摒弃很多东西;原则是期货交易家的生命,其它尽管表面上看来是很好的,说起来也很动听,可在市场里却是有害的。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吗?”
   “幻想,或者恐惧?”
   “它们都是交易家的敌人,但还不是最根本的。……啊,感觉好一点了。……‘青岛’啤酒,尤其是冰镇的,它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纯正?醇和?甘冽?您知道,我这人对工作之外的事不大关心。”
   “错!任何一个成功交易家的灵感都是从市场之外获得的。不过,这是题外话,以后再说吧!冰镇‘青岛’最大的特点就是——它能解暑。”
   “解暑?”
   “感觉太俗,对吗?”
   “不!不过……比方说,冰?”
   “纯粹的冰块,能化解暑热吗?不能。冰块只能镇住暑热,而不能化解它。啤酒呢?这种从西洋传过来的玩意与中国传统酒类不同。中国酒,不管是曲酒还是老白干,都只能使人身体与头脑发热,啤酒却能化解人身上一切热的东西……
   “你刚才问,我是否也有困惑……这样吧,还有时间讲一个故事,我自己的故事。一直想把它讲出来,因为它藏在心里,越来越象火山熔岩,随时要喷发似的。好在你一向把我当朋友,不至于把它传到公司里去,对吧?”
   “我保证!”
   “那年四月,我刚做完一波行情,陪一位客户去西双版纳过‘泼水节’——傣族新年。你到过西双版纳吗?有空可以去看一看,很有意思。在全国很多地方,我参加过不少民族传统节日庆祝活动,从未感受象过‘泼水节’那样的欢乐。在三天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泼水活动中来,无论男女老少,不管职位高低,人们整天似乎只做一件事——往别人身上泼水。圣洁的水。傣族人相信,水可以涤化一切的邪祟与污秽,因此,在过新年时往别人身上泼水,是一种最美好的祝愿。当然,在活动中人们普遍带着强烈的游戏心态,因此,场面更令人无法拒绝。……从凌晨四、五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一、两点,无论在什么地方,你得随时准备着,也许是一瓢、一茶缸、一水枪、一脸盆……甚至是一大桶水从头至下泼洒过来……紧接着会有更多……于是,你忘记了身份,忘记了矜持,忘记了身上的文件、或者贵重物品——这些总是很难忘记的——拿起任何随手可以找到的泼水工具,把自己融入那片欢乐的海洋中去……亲身体验之后,你会觉着以往从未快乐过。不是吗?生活中的欢乐本来就那么少,偶尔得到一点小小的乐趣,想笑,却总是笑得那么勉强、矜持,仿佛在郑重宣告:这不是笑,而是另一种更有意义的举动。……中国人,尤其是城里人总有办法让自己和别人都活得更累。
   “啊,我扯远了。不过,这里包含着一个诀窍;找机会彻底放忪一下。做期货的——包括经纪人——尤其应该这样,因为市场确实容易使人紧张。
   “当时,最紧张的是那位客户。他是‘高桥兵团’的主力,刚打完一场战役,很想彻底放忪一下。作为他的经纪人,我提议去西双版纳玩。他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很难相处,也时常因冲动而犯猎,我觉着让他到‘泼水节’里去泡一泡对我们的合作不无益处。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并且慷慨地包揽了一切费用。几天后,我们加入了‘中青旅’的一个二十来人的旅行团队。这也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想到可以顺便开发新客户,利用这种难得的机会。不一定要自己做嘛。最初两天,我们玩得很开心,第三天——也就是‘泼水节’的第二天却出了一点意外。是由泼水引起的……团队里有一个很特别的年青女人。……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有点木讷,象是入城不久的农民,同时又很机警,时刻都在提防着什么意外伤害似的……你见过草原上的鼹鼠吗?掘土捕食昆虫、蚯蚓的?觅食时伏在地上猛刨几下,迅速抬起身子,把前爪抱在胸前,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左右张望着,然后又伏下身去……对,她就象是这么一个可怜的小东西……后来,我才知道,她其实比我大两、三岁,过去确实做过农民。我着实有点怜惜她……在城里,很难再见到这种女人了;要么凶巴巴的,要么故做娇柔,其实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如何让你掏出口袋里的钞票。……别以为我会主动去撩拨她。当时,我一心扑在对艾略特的‘波浪理论’的研究方面;我非常希望洞悉‘波浪’的本质,因为在做散户经纪人时,我一直想准确地把握市场的发展方向,从而真正地把客户与个人的利益兼顾起来;这里没有外人,毋庸忌讳,作为散户经纪人,我们通常只能顾及自身利益。这个愿望一直保持着,与其说是出于需要,毋庸说是受习惯的驱策。……总之,我不想惹麻烦。正如你知道的,在所有麻烦中,被女人缠上是最糟糕的……性问题可以用其它方式解决……在当今社会,一个真正的男人必须明白,事业始终是最重要的啊。
   “……那天中午,在宾馆房间里睡过一个很好的午觉后,我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欢笑声。我好奇地走出去一看,才知道团队里的很多人都在‘围攻’那个女人。她站在院子中央,低着头,闭着眼睛,两只手举得高高的,毫无作用地抵挡着,可能压根儿就没想到还击……浑身湿透了,薄薄的单衣紧帖着,把女性胴体玲珑的曲线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其它人围着她,有的用茶缸,有的用脸盆,有的用水桶,轮流不歇地往她身上泼水,大大小小的水柱、水幕冲着同一目标倾泄……大家当然是出于善意。她该明白这一点。不过,她此时却露出一副惶惶无助的神情……我一直站在走廊里看着,若有所悟,却始终抓不住飘忽的意念……直到那位客户把一大桶水泼向她时,一道灵光闪现于脑际,我猛然醒悟,我已经在无意中抓住了‘波浪’的本质……
   “你能简单地描述一下‘波浪理论’的实质吗?”
   “啊,请您允许我想一想。……依据描述市场价格运行历史的专业图表……并对图表型态进行技术分析,推断市场价格的未来运行趋势。是这样吗?”
   “很准确。不过,这种根据历史推测未来的方法是间接的,所得出的结论也是模糊的,用之于实际操作则很难把握。长期以来,我一直试图找到一种更直接的预测方法。我时常把‘波浪’想象成一条龙:已经形成的图表是龙的身子,最近的价格是龙头。我想,要是知道了龙头里的想法,就能很直接地掌握它下步的行动——或上、或下、或横盘休息了。有了这种想象作基础,要得到正确答案其实已经是很简单的事情了。可是,我却一直苦苦地思索着,时常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却始终抓不住它。直到那天,那位客户的那一大桶水使我恍然大悟,‘龙’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吞噬金钱;哪里有钱就扑向那里;暂时没有了,它就休息。”
   “可是,在实际操作中……怎么做呢?”
   “了解中、小散户的资金流向。那是‘龙’唯一感兴趣的——金钱的唯一来源。”
   “这……明白了这一点,过去学的一切岂非都成了无用废物?”
   “苯蛋!要是没那些理论,你凭什么引导、集中散户的思想和他们的资金流向呢?理论的作用就是引导民众——走向进步;经常是,走向毁灭。”
   “……”
   “再来一瓶酒。……还是回到故事上来吧。当时我悟透了这一点,心情变得愉快起来。我继续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冲动……英雄救美式的……尽管在国外留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可我依然无法摆脱这种无聊传统的影响……。我箭步冲到她身前,对大伙儿大声喝道:‘够了!’
   “当时我根本没意识到,我愚蠢的举动几乎可能断送我的前程……
   “回到房间后,我的老板——就是那位客户,虎着脸冲我问道:‘你喜欢她?’
   “你懂得这句简单问话的份量吗?……我必须对我的举动作出合理解释,否则,我就只能从他身边滚开……从‘财神爷’身边滚开……我装作不想说的样子答道:‘是的。我喜欢她。’
   “‘好吧。你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带上你的床。’下完这道古怪的‘指令’后,他猛然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终于做到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可并不意味我对女人没办法。而这一次……怎么说呢?可能是缘份在起作用吧。……在床上,我感觉她是已婚久旷的女人,似乎比我更饥渴……天快亮时,她告诉我,她和她丈夫都是农民。几年前,他从台湾那边得到了一笔遗产,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直守着原来那三间破瓦房,和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后来,亲戚、朋友、县里、乡里、村里、组里都缠上了他,使他日夜不得安宁……一年后的某一天,他一气之下喝进一整瓶农药,当天就死了。……遗产被瓜分,剩给她和二岁不到的儿子的已经不多了。她在乡下还是呆不下去,只好带着儿子进城,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住下来……她谈到她原来在乡下度过的穷日子,那些连绵起伏的大山,那些平整肥沃的田野,那些鸡,那些狗……谈到她丈夫把那台黑白电视机抱回家时的喜悦……她还说,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从没让任何男人碰过她……这的确是一件闻所未闻的怪事。我感觉,这个可怜的女人原本象小孩子一样容易满足的,而她在城里过得并不愉快。不过,我没有特别在意。当时,我确实太累了……
   “按常理,这件事至此已经可以结束了。我完成了该完成的任务。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我没骗她,也就是说,我没给她任何允诺。她也明白,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属于那种露水情缘;我和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可能真有什么结果。老板呢?他似乎忘记了他曾经下达过这项‘指令’,无论是第二天还是以后,他再也没提及这件事。奇怪吗?那些大人物总或多或少有些怪癖;你只须知道这些怪癖并给予足够的尊重就够了,绝对不要想起问问为什么。
   “从西双版纳回来后,我们又忙了起来,为打赢一场新的战役做准备。出乎意料地,她找到公司里来了。……不全是为那件事……在她家里,她坦率地告诉我,她想用剩下的钱把被瓜分掉的遗产——那笔来至台湾的钱赚回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并非矫情。我确实不曾想过把她作为客户开发出来。又是一桩怪事,对吗?我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她绝对相信,只有我能帮她。面对她的天真,我只能报以苦笑。……我确实不想让她卷进来。很明显,我可以让她跟庄做一些单子,必赚无疑。可不知怎么回事,每当想起此事,我总是感到忐忑不安的。
   “……第二次、第三次她又提起这件事,我终于抵不住了,同意她在经纪公司里开设了个人帐户。
   “新的战役准备好了,进入最初的诱空阶段。行情波动很频繁,幅度也比较大。在忙碌中,我背着老板给她做了一对锁单,然后在此基础上不断解锁,不断重新锁上,很快就替她赚了不少钱。这毫不奇怪。我预先知道行情的发展方向与时机,在这种情况下,想不赚钱都难。她很高兴,也很感激,时常找借口送我一些昂贵的礼品。顺便说一下,她是一个勤谨成性的女人,任何时候都把自己和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从不乱花钱。多么难得的女人啊!……要是没发生后面的事,我真有可能娶她……这当然也是一个头脑发昏的想法。我才二十八岁,而她有了一个四、五岁的儿子,正在上全托幼儿园。……
   “一天晚上,在帝王宾馆洗桑拿时,老板突如其来地向我问道:‘你准备让她一直跟下去?’
   “‘让谁?跟什么?’我懵里懵懂地反问道。
   “‘别扯谈!西双版纳的那个女人。’他蓦地从按摩床上翻身坐起来,露出那片黑猩猩般的胸毛。
   “我知道,我没法瞒他了。我嗫嚅道:‘我马上让她退出来。’
   “‘有多少人跟着她做单?’
   “‘……好象不多。’
   “‘别好象啦。你必须让她——只保留空单。’说完,他再次俯身躺了下去。
   “‘这——让她退出来吧,老板!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我挣扎着哀求道。
   “‘你自己权衡吧。’他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显然,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她进了市场,并看上了跟着她的那些散户。那个愚蠢的女人,我一直叮嘱她保密,可她却让那些该死的散户盯住了……现在,要收网了。老板的意向很明确,要是没那些跟着她的散户,他可以放过她。在一般情况下,他还是很讲义气的,也不会看上她那几十万块钱。错就错在她不该把自己和那些散户搅在一起。……他们知道了她在不断地赚钱——做一单,赚一笔,这在市场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缠上了她,而她呢?心软了。肯定是这样。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呢?
   “吸足仓后,开始拉抬行情。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去着她。一则太忙了,二来怕和她单独相处。我知道,在老板就此事下第三道指令前,我无权对她被套牢的空单作出处理。老板会忘记吗?绝对不会。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粗人,可他的心细着呢。她呢?最初想砍仓出场,后来浮动亏损越来越大了,便打定主意‘飘’单。她坚信物价有涨必有跌;现货市场确实如此,国内市场刚刚完成的那一轮涨跌周期使她懂得了这一规律。当然,在期货市场上,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操作策略也不无可取之处,因为只要单量不大,把钱熬回来的希望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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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朋友的酒后对话引出了这个故事。尽管我们对期货、股票市场并不熟悉,但从“老板”的冷酷、奸诈,对散户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我的怜香惜玉,“不忍”,而被“炒鱿鱼”,可以窥见这市场险恶一斑。[编辑:猪不戒]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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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牧二        2008-11-02 20:35:38
  谢谢猪不戒编辑的精彩点评!
江建秋,笔名牧二,六二年出生于湖南汉寿县,06年毕业于毛泽东文学院,现为湖南省作协会员,《长篇小说》杂志社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欲海逍遥》、《熄灭》和《浪荡商人》三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部,散杂文若干
2 楼        文友:索南阶        2015-09-12 17:58:37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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