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鼓足了勇气和你见面后，所有的记忆便如雪片般地纷纷飘落。
　　 你说一直没有忘记过我，可我，自从分手后，便把关于你的一切都埋葬在心底，当是人生旅途中一道绚丽的彩虹。在与另一个男人组合家庭后，渐渐地，就把你淡出了我的生活。虽然偶尔也会想起你，那只是沉静中浮现的缩影，并不影响我对另一个男人的全心付出。而我付出后的结局又是如此不堪，再听你如此之说，是感动，抑或是愧疚，我在深深地体味着。
　　 我们的相识纯属巧合，当远房亲戚为我推开那扇陌生的房门时，你正坐在正堂上看书，那是你的床和书桌就摆放在正堂，推开门就能看见。那时你是个中学生，我去做代课老师。远房亲戚打开了内侧的房门，指着那张床说整理下就可以睡了。远房亲戚走后，我便开始打扫新住所，你仍专心地看书，那样子，给人的感觉是个好学生。
　　 那时候，我是个腼腆的人，不敢正面看你，虽然你还是个学生，但我已把你当成了大男孩，而我对男生有着天生的羞怯。因此，每次都在你将放学之前把饭做好，端进房间，关上门，慢慢地咀嚼。有时，你会提早回来，正巧碰上我端饭进屋，便淡淡地看一眼，我就快速逃进屋里关上门，心怦怦直跳。为何跳，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无法控制心跳的频率。
　　 最为尴尬的是没有卫生间，洗澡是最大的挑战。我们同住一室，只是一道木门隔着，那木门的缝隙会让我警惕地注视着。每天，我会选择在你出去吃饭时，赶紧提上一桶水，关上门，用一根木棍顶着。在我睡间的门角处，经过仔细观察，确定外面无法看到我的角落里，快速洗澡。有次我正洗着，你突然回来了，虽然我的门紧闭着，但我慌乱得胡思着你会不会偷看。我紧盯着木门上的缝隙，很安静，连晃动的黑影都没有。我想，你是个好学生，这些龌龊的事你是不齿的。于是，我对你便多了份信任。
　　 一星期后，我被正式安排在村里教一年级，那是村里考虑到孩子学龄小，到镇上读书路途不方便，为了安全，便在村里开设一年级，让这些孩子长大一些再到镇上去读书。而这个只有二三十个小学生的村校，是镇小学的附小，老师是从镇小学里选派的。在我没去之前，一直是一个老师在管理着这个村校，语文数学都是这个老师。我来了之后，这个老师就把语文课本交给我，并让我做班主任。
　　 这样，每天早上，我就要早早起床，去带学生做操，早读。当我叫他们排队的时候，这些小学生们却不知道什么叫排队，我让一个学生站在最前的一个位置，然后叫第二个学生站在第一个学生的后面，依次类推，这些没有做过早操的孩子们，总算上了一节早操课。
　　 这里没有广播，没有任何可以替代的音乐或口令，我只有凭着印象，口喊着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如此这般地教他们做操。当然，关于这些动作，我还得多费一番功夫，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他们如何去做。接着我又发现，他们除了语文和数学课，没有其它课程，于是，我另开设了画画、音乐、体育和讲故事等几项内容。孩子们最喜欢的是讲故事，为提高孩子们的学习兴趣，我规定了讲故事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如有学生不完成作业或写字不工整或不认真上课的，这节故事课就取消。孩子们为了听故事，便互相监督，争相维持着课堂纪律。孩子们就像张白纸，任你在他们的心灵上添加色彩，他们会因色彩而灿烂。后来，一个孩子怯怯地问我，能不能让他哥哥进教室听讲故事。我愣了一下，随即答应让他进来，和他弟弟同坐，虽然挤一点，但不影响课堂秩序，也让我有种虚荣的满足感，说明我的故事课已扬声在外了。
　　 时间在我与孩子们由陌生到熟悉中悄悄滑过，你仍是上你的学，我教我的书，仿佛我们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谁。然而我却发现你学习非常刻苦，每天晚上灯下读书到半夜，第二天又早起点灯读书。那时我心里暗自赞扬着你，好学生的形象从此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但我们谁也不曾开口说第一句话。直到有一天晚上，你拿着书本来敲开我的门，问我这个字应该怎么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打开话题的缺口，我只记得，从这天开始，你就经常拿着书闯进我的房间，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但我有问必答，都非常认真的回答你。
　　 后来，我们渐渐熟悉了起来，没事就一起聊聊天，说些笑话，你笑称我是瘦猴，我笑回你是脸肿。其实你的脸并不肿，也不胖，你长得清秀，斯文，白净，但我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回敬你，能想到的就是这个脸肿了。然后我们用方言开顽笑，比如雷打呀，电劈呀之类的话语，笑得我们前仰后合，毕竟，我们都年轻，喜欢说些老人认为忌讳的词语，在我们看来，这才是最能达到轻松快乐的顽笑。
　　 那时候，我去做代课老师的目的，是想考取教师资格证，这样，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正式的老师。因此，我也在认真地学习。我对理科是少根经的，特别是物理，在校读书时，因为我看那物理老师不顺眼，他长得奇丑，尖嘴鼠眼，长得特别像老鼠。他来上课，我就抄歌，或者默写要背诵的课文。一次，他在讲台上讲着电的原理，我只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标题，就拿出小笔记本，默唱着新学的歌，并把歌词默写在小笔记本里。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在我惊愕的眼中收走了小笔记本。我的心如同吊着七八个桶，上下乱跳着。物理老师举着我的小笔记本，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我心想，这下完了，他一定看出是歌词了。正在我紧张得心脏就要跳出来的时候，他看着我，严肃地说我上课写语文笔记，下课要把小笔记本交给班主任。我吓得真想冲上去把小笔记本抢回来。可是，我的腿在颤抖，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课桌前，任那几个吊桶互相撞击。
　　 下课了，老师举着小笔记本，又看了一眼，见我正盯着他，便挥着手中的笔记本，叫我上讲台，然后把小笔记本还给我，叫我以后上课不许再做其他事，要认真听讲。那一刻，我有多么的感激呀，从此，我不再讨厌物理老师了，并且认真听起他的课。可是，前面撂下了太多，没有一点基础，尽管我很专心很努力地去学，物理仍然没学好。在后来分文理科上，我只有选择文科。而要考教师资格证，这物理是必考科，以我的基础，自学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只有请教你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你非常热心地教我，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说物理是你的强项。于是，我们来个互相交换学习，取长补短，你教我物理，我教你语文。从此，小灯下，我们俩的脑袋常碰在一起，那是不知不觉的，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为解析一道难题，或者是对难题的讲解。
　　 由于我不大会说方言，而村小学要用方言来讲课，特别是念课文时要用方言来讲解，一些动物，用方言我叫不出名字，便叫你教我讲方言，比如燕子，这个用方言来叫特别拗口，而且与国语叫法大相径庭，没法联想在一起，因此，才教过，我便忘了。你便敲着我脑袋笑骂我是猪脑，不长记性。
　　 有次你问我怎样快速查字典，我说，字典是按字母排序的，只要你读出这个字的音，按第一个拼音，直接翻页到该拼音的第一个字母，那个字就在这里了。你按着我的方法，果真很快就找出了你想要的那个字。你高兴得突然抓起我的手，我吓了一跳，这举动太突兀，也让我的心开始有了丝丝涟漪。那年你十七，我二十二。从这天起，你看我的眼神不够明镜，我看你时心律会加快。
　　 我以为，那只是对异性的自然反应，这突然的举动让我措手不及，才会有的心跳。但后来，我发觉，我喜欢和你说笑，喜欢和你唱歌，喜欢有你在身边教我学习，不只是物理，还有化学、数学，这些都是我的致命伤，要攻下，简直是天方月潭，这也注定了我此生不能做老师。但我非常喜欢那段日子，纯真，不染色彩，只有心中的浪花，翻卷着你的笑容，还有你在灯下看书的侧影。
　　 人生聚散终有时，一个学期之后，我结束了代课老师的生涯，回到了家，开始了新的工作。你也考上了理想中的学校，我们仍有书信来往，似乎感情日渐升温。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找个比我小的男人做丈夫，我的理想选择是，找个比我大点的男人，这样才有依靠和安全感。我以为你也是这样的思想，当我是你姐。所以，我们仍然是正常交往，是姐弟的情感，当然，还揉合着丝丝柔情，这种情感我也说不清，总觉得不愿离开你，却又不可能和你长相守，情感就这样复杂的纠结着、漫延着。
　　 后来，你毕业了，在你的家人安排下，你报名当兵，成了一名光荣的海军战士。去部队前，我们一起漫游月色，憧憬着未来，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像一对情侣，迂回于小路上，肩并着肩，你总问我未来的姐夫会是个怎样的性格。我笑着说和你一样。你叫我等你回来再出嫁，我答应了。可是，在你走后的第二年，我食言了。你回来时，我已做了几个月娃的妈。
　　 那一天，你突然站在我的面前，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凄惨，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水花。我有些愕然，这是我没想到的，因为，我一直认为你还是个孩子，对感情还在懵懂中，我只是一厢情愿，而且，我们一直都在理智地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感情只停留在姐弟之间，不可逾越。然而，当我看到你眼中闪动着的泪花时，我有些迷糊了。
　　 从此后，我们便不再见面，因为我知道，见面只是伤害，既然我已成家，就没有必要去纠缠这样的感情，我要把对你的所有的情感都斩断，专心经营我的家。
　　 二十五年后的一个夜晚，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声音，似曾相识。你问我能猜出你是谁吗。我说猜不出。其实我已隐约预感到是你，因为前几天就有个人问我要电话，说是我原来的那个学校要搞教师聚会，找我要电话。当时我好感动，想着我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了，而且离开后就没有回去探望过，他们聚会还想到我，能不让人激动吗？于是，我把电话给了那人。
　　 而给了之后，心里隐约着可能是个圈套，教师搞聚会没理由会想到我的，当初我在学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跟那里的老师有来往，我教学的学校虽然是附属小学，但与他们是分开的，等于是个独立的学校。只有在开会的时候，我才会和他们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但从没有沟通。如果真有聚会，认识我的老师还有几个？这么想着，心里不免有些慌乱。而在内心深处，忽然就想到可能是你。于是，我有些期待地等着电话进来。
　　 不知过了多少天，你的电话终于进来了，听得出，你有些激动，问了我一些生活近况。我不想说得太多，生活的事，我最不愿说，于是，你说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我犹豫着，二十五年了，不知你变得怎样，我也想知道你的近况。可是，见面之后，还会像以前那样姐弟相处吗？或者……岁月已在脸上刻下了霜花，我相信在你的印象里，记着的是当年的模样，而现在的反差，不知能否接受，或许，保留着那份纯真会更好。于是，我婉拒了这个邀约。
　　 然而，我终究是经不住你的再三邀约，我怀揣着忐忑与你见面了。你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抹上了沧桑。我们在一间包厢里喝咖啡，你说出了隐藏在你心中二十五年的秘密，那就是对我放不下。你说在部队里，听说我结婚了，像疯了一样，六神无主，天天拿着我的相片看，看着看着就哭了，四年的军旅生涯，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饱尝着相思的苦涩，梦里喊着我的名字，你说我的那张相片贴身带在口袋里，闲时就拿出来看，相片都被磨旧了，但你还是不舍得放下。直到你结婚后，才把我的相片以及我们曾经的书信，一把火化为灰烬。
　　 退伍回来后，为了能靠近我，你要求到我所在的城市里工作。你说交上了一个认识我的朋友，几乎每天都下来玩，希望能遇上我。你向你所有的朋友打听我的生活情况。有次你的朋友说带你来我家坐坐，你说怕影响我的生活不敢来我家，就到我父母家坐了坐，饭也不吃就走了。你说这么多年了，心里还一直挂念着我。我静静地听着，犹如一部凄美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是我和你。这些年来，我一直感觉不到爱，原来，爱一直在我身边，伴随着我走过泥泞，走过坎坷，如今走进了宽广的草原，我将如何去面对这曾经种下的情感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地说，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