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梦】母亲的“私房”饭菜(征文·散文)
如今漫步街头,时而可以看到一些以“私房菜”为招牌的餐馆。尝过之后,虽说觉得具有一定特色,但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相比之下,我的记忆深处珍藏的那些美味佳肴,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私房”饭菜,因为那是小时候母亲专为家人做的。正是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农家粗饭素菜,为当年贫困、平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美好。
一、扒拉子
“扒拉子”是幼时常吃的一种食物,其做法非常简单,就是把一些食材拌上面粉,撒点盐花,放在笼屉里蒸熟,即可食用。可用于制作“扒拉子”的食材很多,如各种青菜、野菜、花朵、嫩叶等。甚至家里的窝头、煎饼等干粮如果放置时间久了,变干变硬,母亲也会洒点水润湿一下,拌上面粉,做成“扒拉子”,吃起来又软又香,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做得最好吃的“扒拉子”,是以榆钱为原料的。每年春天,随着春风轻轻吹拂,细雨悄悄滋润,我家院中老榆树那褐色的枝条,不知不觉间便绽出点点浅绿,继而挂满柔黄泛绿的圆圆榆钱,像一串串垂挂的翠玉,随风轻盈飘逸,散发着丝丝清甜。每到此时,母亲便会让二哥爬到树上撸榆钱。母亲把嫩榆钱洗净拌上面粉,撒点盐花,然后放在笼屉里清蒸。随着锅里的热气升腾,清清的榆钱香味与浓浓的面香味交融散发,充满厨间,让人闻起来馋涎欲滴。锅盖打开后,翠绿的榆钱与雪白的面粉相伴相依,宛如簇簇含苞欲放的茉莉花朵,令人赏心悦目。榆钱“扒拉子”吃起来清香可口,令人欲罢不能。
与榆钱“扒拉子”同样色香味俱佳的,还有槐花“扒拉子”,不过这要等到夏初才能吃到。夏日里,母亲做得最多的是长豆角“扒拉子”。用来蒸“扒拉子”的长豆角要老一些,皮薄豆大,蒸出来的“扒拉子”便融合了豆角的清香和豆籽的醇香,再加上新麦子的面香,香气四溢,也是“扒拉子”中的上品。秋冬时节,没有了树叶和野菜,少了新鲜蔬菜,母亲用大白菜或萝卜丝也能做“扒拉子”,一样味美可口。
那些年由于生活贫困,麦子不多,母亲做的“扒拉子”很少用白面,用的多是玉米面或地瓜干面,掺上少许白面。偶尔,母亲也会在笼屉的一侧做一小簇白面的“扒拉子”,让我过过馋瘾。但不管是什么粗面做成的“扒拉子”,我都喜欢吃,经常是撑得小肚子难受了才停下。为此,每次吃“扒拉子”时,母亲都会注意控制我的饭量,生怕我不小心被“撑着”。
二、溻饼
老家的“溻饼”,其实就是包着菜馅的大饼。这种馅饼烙好后,一般不会马上吃,而是摞在一起用笼布盖着,让饼散发出的热气将外皮蒸软,然后再吃。这种热气蒸饼的原理如同汗水将衣服溻透,故而取名为“溻饼”。溻过的馅饼吃起来松软可口,即像烙的又像蒸的,具有饺子和烙饼的双重特点,口感特别好。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做的“溻饼”通常以两种菜为馅,一是野菜“云庆菜”,二是韭菜。老家的“云庆菜”其实就是“野苋菜”,春天里不管是田野、菜园或是荒野,到处可以看到它的踪影。“云庆菜”刚从地里长出时,绿中带红,像化了淡妆的美女,惹人喜爱;其味道清香淡雅,炒、拌皆可,但最能体现其价值的还是用来做“溻饼”,其香味不输春韭。母亲从菜园里把“云庆菜”掐来后,洗净剁碎,放上少许油盐,同时和好面,便开始做“溻饼”。母亲先将面团撖成一张又大又圆的薄饼,将“云庆菜”馅均匀地摊放在饼皮的半边,然后将另外半边面皮合起来,用手沿半圆的周围按紧粘实,再滚动碗沿切割整齐,便放到铁鏊子上去烙。家中那个又大又圆的鏊子,可以同时烙着两个半圆形的“溻饼”。母亲一边做饼,一边添柴烙饼,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很快便能将十几个“溻饼”烙好,码得整整齐齐。小时候母亲烙“溻饼”的时候,我总是守候在一边,急不可待,就等着母亲那句“可以吃了”的指令。在我的记忆里,“云庆菜”馅“溻饼”算是一绝,感觉比我后来吃过的任何馅饼都好吃。
春天里的“云庆菜”生长极快,却也青春易老,采摘的时间很短,吃不了几天。所以每年那段时间,尽管家里的麦子有限,但母亲还是会抓住难得时机,做二、三次“云庆菜”溻饼给家人吃。没有“云庆菜”的时候,母亲便用韭菜做“溻饼”。家里的小菜园种有两畦韭菜,随时可以割取食用。韭菜(尤其是春韭)做的“溻饼”虽然也好吃,但似乎不如“云庆菜”馅的“溻饼”更有特点。母亲做“溻饼”时,从来都是用素馅,不要说没有肉,连鸡蛋也舍不得打上一个。然而,正是这种素馅的“溻饼”,保留了野菜或蔬菜的原始清香,口味更加独特纯正,更能吸引味蕾,从而令人印象更加深刻。那时农村菜多粮食少,母亲做的“溻饼”都是塞满了菜馅,自然好吃。
除了做“溻饼”,母亲还喜欢做“馅子煎饼”,即把韭菜馅包在已做好的煎饼里,放在锅里蒸,几分钟后便可食用。由于煎饼是粗粮做的,“馅子煎饼”自然没有“溻饼”好吃,但对于整天煎饼、窝头就萝卜咸菜的家人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那时的煎饼是家里主要食物,韭菜又不缺,“馅子煎饼”吃的次数便比较多,春夏秋三季都能吃到。
三、小豆腐
“小豆腐”是老家农村常吃的一种亦饭亦菜的食品,用菜和豆糊熬制而成,为了区别人们常吃的豆腐,故取名为“小豆腐”。可以熬制“小豆腐”的蔬菜和野菜很多,萝卜、白菜也行,甚至萝卜樱子、新鲜地瓜叶都可以。在各种菜熬出的“小豆腐”中,大家公认最好吃也是我最喜欢的,便是“七七菜”小豆腐。
“七七菜”又名“荠荠菜”,是一种夏秋都有的野菜,生命力极强,遍布田野和荒野。“七七菜”外形丑陋,叶片长满锯齿状的软刺,剜菜和择菜时都会扎手。然而神奇的是,“七七菜”与豆糊一起熬制“小豆腐”时,却胜过任何野菜和蔬菜,成为“小豆腐”当之无愧的首选配菜,似乎专为这道农家名吃而生。夏秋时节,母亲会到野外剜上一大筐子“七七菜”,然后磨好半盆豆糊,一起倒进大锅里熬制“小豆腐”。一大锅“小豆腐”做好后,家人便一碗一碗不停地吃,不用再吃别的饭菜,直到把肚子撑得饱饱的。那时农村黄豆特别奇缺,吃顿以“七七菜”为主的“小豆腐”也非易事,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改善生活,我从记事起就特别喜欢,屡吃不厌。后来我参军后每次回到老家,只要是夏秋季节,“七七菜”小豆腐便是我必向家里索要的食物,为此不惜跟着母亲或嫂子踏遍田野寻找“七七菜”。
熬好的“小豆腐”第一顿是当饭吃,管够管饱;剩下的则要当菜吃,细水长流,限量上桌。母亲往锅里倒上少许豆油,用葱花爆锅,然后把剩下的“小豆腐”倒入锅中,再抓上一大把盐,用锅铲翻炒均匀。炒好的“小豆腐”每顿饭只盛一大碗,全家当菜就着干粮吃。记得幼时母亲每次炒“小豆腐”时,我往往一边贪婪地闻着“小豆腐”的香味,一边怀着另一份念想,那便是吃“小豆腐”的锅巴。因为“小豆腐”在炒的过程中,会在锅底结上一层薄薄的锅巴,犹如今天的油炸豆腐皮。母亲打出“小豆腐”后,手握锅铲,小心翼翼地铲下一片片锅巴,放进我的口中。我当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有时,母亲还会对“小豆腐”进行再加工,即做成粗面包子。那年月吃饭时,若有几个“小豆腐”包子下肚,再喝上一碗玉米面熬的粥,心里便能感到无比的充实与满足。
四、滚包子
我清晰地记得,母亲会做很多种包子,如各种野菜馅的、小豆腐馅的、韭菜馅的、南瓜馅的、茄子馅的等等,包子皮则一律是掺了少许面粉的地皮干面做的,又黑又滑又韧。与这些包子相比,还有一种包子让我印象更加深刻,这便是“滚包子”。
对“滚包子”之所以念念不忘,绝不是因为这种包子好吃,恰恰相反,这是我吃过的最难下咽的一种包子。但“滚包子”却形象地记录了我小时候家中生活的艰难,也如实反映了母亲在无米之炊时的无奈。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由于春天里时常青黄不接,母亲不得不用干地瓜叶来做饭充饥,有时甚至每天都要有一顿地瓜叶登上饭桌。干地瓜叶不同于新鲜地瓜叶,又黑又苦又涩又硬,下咽时感觉如同刀割喉咙一般。为了让地瓜叶改头换面赢得好感,母亲先把干地瓜叶煮熟、剁碎,然后用手攥成球状,在地瓜面粉中滚一滚,沾上一层薄薄的干粉。于是,一个个黑色的地瓜叶菜团,变成了一个个包子的模样,被放到锅里去蒸,称之为“滚包子”。“滚包子”虽然美其名曰包子,但外皮薄得好像不存在,实际上还是用地瓜叶裹腹。做“滚包子”的时候,母亲都要在地瓜叶中多放些盐,用咸味冲压苦味,却仍然苦涩得让人难以下咽。记得每次吃“滚包子”时,我都巴不得找到一个皮厚一点的,但每个包子皮都是薄如蝉翼,咬到嘴里根本没有面皮的感觉,最后只好把那团地瓜叶吃下。
由于干地瓜叶难吃得出了名,在几年后的“文革”时期,村里组织社员吃“忆苦饭”时,都是吃这种用干地瓜叶做成的菜团子。尽管做菜团子时有意多放了一些油,还是让参与者尤其是驻村干部吃得异常痛苦,成为名副其实的“忆苦饭”。
回想起来,母亲的一生都处于贫困年代,家中粮食入不敷出,使母亲不得不面对无米之炊的窘境。但母亲从不屈服于贫困,也不甘愿于平淡,总是想方设法把贫困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些饭菜也许并非只有母亲会做,但却只有母亲做给我吃过,从而留给我那些永恒的记忆。
祝老师万事如意!
祝万事如意!
是的,感恩是人的基本素质,尤其是对父母!
祝好!
祝福吉祥!
祝老师周末快乐!
祝中秋快乐,万事如意!